第6章 童年?小可怜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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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狠话让这个孽种滚出她的视线,可她看着这脏兮兮的小孩,也许是血缘的连接,也许是回忆起过去,心底开始发酸,眼眶开始发红,只能咬着颤抖的牙床用力憋泪,她一句话没说出来。

        樊绯得不到回答,礼貌鞠躬要走。

        樊音如说:“站住!”

        樊绯站住,樊音如来抓着樊绯的脏衣裳想让她进来,樊绯还以为她又要打,蹲倒在地上,抱着头浑身发抖。

        后来呢?

        樊绯住进了干净的楼房,有了漂亮的衣服,樊音如对她不算太好,衣服没洗会挨打,学习不好会挨打,偶尔又会对着她发呆,偶尔因为她天生内向的个性发火说,“你跟那个人一个德行。”

        樊绯在漫长的成长岁月里也逐渐明白:她妈妈对她的恨,也许来自素未谋面的生父。

        她也经常听到别人对母亲的嘲笑奚落,在那些鄙视眼神和窃窃私语里,大概也懂,她母亲十七岁跟过一个外地男人,那个男人不要她了,却给年轻的女孩子留下了足以摧毁她一切生活的孽果。

        樊绯就是那个孽果。

        那些窃窃私语背后伴随的是孤立,樊绯一开始不在乎,直到那女老师当着几个老师的面说她:“她妈不要脸,成天勾以男人呢,谁知道这小孩是哪个野男人的。”

        樊绯像头狼似的,她比其他孩子长得要高半个头,扑过去死死咬着那女老师的手腕。

        初中生力气很大,任凭别人怎么拽,她都不松口,在惊天惨叫里,女老师手上的一块皮肉叫她撕扯下来。

        樊音如来了。

        樊绯满嘴满脸的血,她披头散发,衣裳也叫车坏了,站在角落里,用那双肖似生父的眼看妈妈,冷冷的,像一头被人抛弃的小狼崽,樊音如突然觉得她们娘两很可怜,她说:“疼不疼?”

        樊绯摇头。

        领导和老师们告状:“你孩子我们教不会!”

        樊音如问:“怎么回事儿?”

        樊绯说:“他们说你坏话。”她突然哭起来,蹲在角落里,像小兽似的呜咽,“他们说你坏话。”,一遍接着一遍。

        樊音如走到面色惨白的女老师面前,“我认识你,你老公天天纠缠我。”,她笑了声,“有胆量找我啊,针对我孩子做什么?活该!”

        她拉着哽咽不停的樊绯的手,“我们娘两对得起天,对得起地,你们天天造闲话,也不怕遭天谴!”

        自古好人没好报,天谴,只是狠话罢了。

        樊绯要上高中,一中不要她,说是她有前科,或许脑子有精神问题。

        樊音如本来是要去闹一闹的,樊绯自己收拾了书包去念了最差劲的三中。樊音如送她去念书的时候,第一次跟她道歉:“妈没本事,你不要怪我。你好好学习,将来考上大学,到北京去找你爸过好日子。”

        樊绯站在校门口,看着面前这个美丽女人离去的背影,埋下头小声说,“我不去找他。”

        她恨过樊音如吗?没有。

        她轻而易举原谅了樊音如,一个共情能力强的孩子只有吃到一点糖,立刻就能原谅伤疤和痛楚。

        “我没怪过你。”,在几年后,她认真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

        樊音如说,“你给我长脸,妈很高兴。有事了给家里打电话,不要给妈省钱,北京是大城市,你别迷花了眼,尤其不要轻而易举相信外面的男人。妈不求你有什么厉害的前程,只希望你好好的活着。”

        她点头,“我不会的。”,搅着碗里的骨头,“妈妈,你会去北京吗?”

        “我不去北京了。”樊音如垂眼说,“我让你舅舅送你过去。”

        樊绯没有像别人一样举办酒席,妈妈说带她去一趟西安,西安更是热火朝天,她们都穿了白色的裙子,妈妈要比刚经历过高考和青春期发胖共同殴打的樊绯漂亮,路上的人对她频频侧目。

        樊绯害羞,“妈,你真漂亮。”

        樊音如嗯了一声,“那当然,你妈我在这个年纪的时候,漂亮得很呢,十里八乡都知道我。”,她的确很漂亮,岁月对她的恩典只有眼角几条皱纹。

        古城墙巍峨耸立,和妈妈一同照相的时候,樊音如突然说了句,“我二十年前来这里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热闹呢。”,樊绯并没有听清,她忙着吃那块冰凉凉的绿豆糕,忙着看来来往往的行人车辆。

        城门楼子下有人在算命,算命的老瞎子显然不是瞎子,樊绯刚才路过他时,都看见他眼珠子乱转呢,但他嘴里还在念叨,“算算命,将来路好走了。”

        牌匾上要价十块钱,十块钱在06年够吃两顿羊肉泡馍呢,樊音如直奔过去,樊绯拉住她:“他们都是胡诌呢。”

        樊音如说,“给你求个吉利嘛。”

        “手相。”假瞎子划过樊绯手里的纹路,“大富大贵,只是命途多舛。”

        樊绯撇嘴,她同妈妈说:“走吧。”,无声说,“果然胡编乱造。”

        樊音如怎么说的,“前半句你信,后半句你不信。”

        那个热得人发闷的暑假过去,她第一次离开小城,跟舅舅踏上了去往北京的火车。

        妈妈拍她的肩,“记得给我打电话,一周一个,没钱了就说,妈给你寄过去。”

        她抱着妈妈,“我会想你。”

        妈妈笑:“北京很大,你不要迷坏了眼睛,不要轻易相信男孩子,要好好学习,给妈争点气,知道吗?”

        她点头,“会的。”

        北京很大,大到从车站到学校公交要坐三个小时,樊绯透过车窗看高楼大厦、霓虹流彩,还有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时尚靓丽的男女,她有几分唏嘘,跟舅舅说:“原来北京是这样的。”

        舅舅指着外面高楼里走出来的白领男女说,“小绯以后啊,也会成为他们一样的人。”,他微笑,“你妈妈曾经也和你一样聪明,可她没福气,没有念什么书。”

        樊绯突然想妈妈,总是把脊背挺得很直,不说话的时候冷清得像空谷幽兰。

        她默默挺直了脊背。

        人民大学到处是漂亮的女孩男孩。扎着马尾、皮肤黑黄的樊绯,和更加黄黑的舅舅,攥着尼龙袋子,站在发白发光的人群里像个土包子,她有些手足无措,来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很热情的男生,高高瘦瘦皮肤白白的,“学妹是吧,哪个学院的?”

        “历史吧,我学的是历史学。”

        “那跟我来吧。”

        男生热情地介绍:“我叫张启明,是法学院的哦,也是新生学生会会长……”,他话多也热情,可樊绯来不及回应,她热得头疼,汗水将t恤后背洇出一大坨。

        北京的天气并没有西北小城那么干燥,闷热闷热的,她汗流浃背勉强把床铺好,打算要出门去见舅舅时,进来了一个涂着大红口红的女孩子。

        她看见樊绯就热情打招呼:“你好,我叫徐雯。”

        樊绯比较害羞,她说:“你好,我叫樊绯。”

        这女孩说,“没事,你是我新室友吧,咱们太幸运了,宿舍里就住着我们两个。”

        “别的人呢?”

        “本来是三个,还有一个没来报到,你有什么活动吗?”她很自来熟,过来攀着樊绯的肩膀,“我们待会儿出逛学校怎么样?”

        樊绯脸红,摇着头,“不要了,我舅舅等我。”,她又客气,“你要不要跟我们去外面吃。”

        徐雯哈哈大笑,很爽朗,“不了,你们去吧。”,她指着旁边的风扇,“这是你的呀?”,樊绯点头,徐雯说:“能借我用用吗?”

        樊绯说:“用吧。”

        樊绯和舅舅来的早,他们去逛了故宫,在□□前照了相,在颐和园划船,还吃了羊肉火锅和烤全鸭。

        三天后,舅舅要走了,上火车前他塞给樊绯一个手绢,“舅舅的一点心意,你别嫌少,你舅妈不知道。咱们有个远方亲戚在北京打工呢,是个女孩子,跟你差不多的年龄,你有事儿找她。”

        樊绯红眼,她抹泪,“舅舅,我舍不得你。”

        舅舅学母亲的样子,拍拍樊绯的肩膀,“好好念书,做个对社会和国家有贡献的人。”,立即背着包走了。樊绯也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追上去说:“舅舅,您跟我妈妈说,说我会想她。”

        舅舅嗯了一声,走了。

        樊绯蹲在车站,倒也没哭,只是心里空落落的,像失去了什么似的。

        北京夏日的傍晚依旧炎热得人发慌,等她无头苍蝇似的找到要坐的公交,太阳也快西下了。公交上的空调机驱散了炎热,她坐在最后一排靠车窗的位置,在夜色里打开了妈妈送她的mp3。

        她小小声说:“樊绯,你要加油,好好生活。”

        刚下车,有人骑车碾过水坑过去,她吓了一跳,等她气呼呼去看什么人的时候,那人已经骑车溜进了学校。

        蝉嘶鸣,她脑门上出了汗,小插曲并没有影响心情,她微微笑,“算啦。”,算啦,要开始新生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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