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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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的际遇里捞走最大的好处。

        可卿太容给的太多了。

        真的仅仅是因为他像故人的嗓音么?

        明明她的眼睛已经好了,已经不再需要他来当她的眼睛;明明正主,那位权势滔天的谢首辅就在她的眼前……

        绿袖有太多的不懂和不确定了。

        这阵子压抑的如履薄冰,在卿太容的眼疾痊愈后到达了顶峰,他已经尽力克制,却没想到还是被小姑娘一句无意的话勾出。

        可真是没用啊。

        绿袖低垂着头,纤尘不染的雪色帷帽下,他轻颤的睫羽乌黑柔密,微微沾湿时便显得眉眼愈发柔丽秀美,眨动间积聚的水珠受不住力,顺着眼尾无声滚落。

        少年无神地扯动嘴角:“你什么都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么。

        卿太容的声音依旧平静和耐心,像是潭永远不会有波动了的深湖。但此时此刻,绿袖就是从中听到了淡淡的笃定。

        她回:“都没有关系。”

        “无论过去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以后我会保护你。”

        无论发生了什么,都没有关系?

        以后……会保护我?

        绿袖僵硬地抬首,原本遮掩住头脸的帷帽滑下,露出他一双被泪水洇红的隽长眼眸,动摇又踟蹰,布满了迷惘:“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只是想而已。

        身为先皇后的遗腹子,绿袖本来就是被重生者偷窃了命数,才跌跌撞撞牵扯进的这些苦难和纷争。如那夜月下的承诺,她一脚回到这九重宫阙就没想过再出去,然而有她在,绿袖却可以自由生长,不用再受到任何人的压迫和束缚。

        但要出口时,卿太容余光中却突然瞥到了曲廊尽头的身影。

        她顿了顿,语气冷淡了不少:“因为有愧。”

        “……有愧?”

        长久以来对于危险的敏锐感知,这句话让绿袖从之前掺了蜜的言语中骤然清醒,下意识松开了握住卿太容的手,后退一步。

        不曾想身后就是石阶,少年顿时被绊倒在地。

        好在身上的狐裘够厚软,石阶上又积了未融的落雪,并不怎么疼。

        卿太容轻笑了声。

        她身后是归入了厚重云层的冬日和百年世家巍峨的九曲檐台,向前走了一步。

        俯身。

        冰凉的指尖落到少年的眼尾。

        她清丽的五官隐没在背光下,像择人而噬的兽,此刻不过稍稍露出了星点的獠牙,就带起一阵深重的寒意,语气若有叹息:“怎么不继续问了?”

        “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说是有愧么?”

        这转折太快,像是一下子剖开了温情的面纱,欲要露出底下血淋淋的现实。

        绿袖脸色惨白,咬紧了唇,听着卿太容继续幽幽道。

        “绿袖,我不是菩萨。”

        “是摆弄权势的佞臣。”

        系统没注意到曲廊尽头的谢銮臣,单在识海里憋得数据扭曲,不过听了个话头,就猜出了卿太容又要搞事情。它五指重重地在屏幕上敲下抱怨: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否,又乱来!

        临门一脚的,好好地走攻略角色好感度的路线有什么不好的,没看到绿袖已经在动摇了么?!

        等他之后自己发现,然后宿主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继续当他的救赎,不就轻而易举地将所有的主动权都握在手里了!

        卿太容毫不在意地将系统丢进小黑屋。

        她对着绿袖还没将养出来的一张脸,继续面不改色地胡说八道,脸上笑意加深。

        “余明四年,江南大水,先皇后为民祈福时遇刺,被找到后没几日便亡故,腹中遗腹子生死不知,下落不知。”

        “余明十四年,秦芜带着先皇后的信物被宫人误打误撞找到,被帝王下令暗地里抱到秦府扶养,名为候府之女,实则接受公主的规格和封地。”

        “很巧的是,这位候府之女在十岁之前,也是在江陵城长大的。”

        “更巧的是,这位候府之女你也见过,是你那位名义上的生母曾接济过的养女。”

        该目露怜悯的,但卿太容说到这儿,看着绿袖咬出血丝的唇,看着他下意识避开她手指的神色,又变得有点兴致缺乏,便只剩下平铺直叙。

        “而你的容貌,和已故的先皇后很像。”

        咔擦。

        绿袖退无可退,手上太用力,一下子压碎了掌心里的枯枝,瞳孔剧烈收缩。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巧合,只不过是秦芜在江陵城的一切都被刻意隐匿过,兼那段被接济的时间又短,过往也就无人发现罢了。

        直到绿袖如今出现在人前。

        卿太容收回指尖,直起身:“所以不用瞻前顾后,你于朝堂上的所有人来说,都是很好用的利器。”

        “这些是你该得的。”

        是他该得的……绿袖死死凝着卿太容淡漠的脸,试图寻找其中的破绽。

        只是没有。

        绿袖找不到其中玩笑的成分。

        本来也是,先皇后遇刺的事是真的,遗腹子的事是真的,秦芜的事也是真的。

        唯独绿袖和先皇后容貌相像,以及绿袖是朝堂人人趋之若鹜的利器,这两点,完全是卿太容在胡说八道。

        在有心人的刻意圈禁磋磨下,绿袖这步棋子看似锋利,实则早已经被差不多养废了,用处有限,毕竟大楚绝无可能接受一位这样的储君。

        但以绿袖的经历,还不足以看到这么远。

        他只能看到:自己在被算计和利用。

        被眼前这个人,清清楚楚地算计和利用。

        往更多了说,这也是为何谢晏能容忍绿袖在卿太容身边存在至今的原因:少年看似和卿太容名正言顺、亲近无间,但那都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半点经不起深究。

        他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表演温情的戏码还是就此打住最好。

        卿太容话落,也没有刻意避开,视线与曲廊尽头面无表情的谢晏相交。

        才发现谢銮臣的系统:!

        而卿太容的眼神却没什么变化,平静的,冷淡的,仿佛只是在看一个陌生之人,没有朝谢晏走去,反而转身就要离开。

        却被紧紧地拉住了手。

        卿太容顺着力道,低首。

        就看见秀美单薄的少年红着眼,沉默地把狐裘解下,重新披回到了她的身上,打了个漂亮的花结,然后捧起她被寒气侵染的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呵气。

        “没关系。”

        这次是由绿袖来说这句话。

        天色渐晚,冬日的暖阳不见多少温度,少年立在寒风中,本就苍白的脸色和尖尖下颌更显得伶仃。

        却在用尽所有的力气,试图祛散卿太容身上的寒气,直到她的手指恢复了温度。

        绿袖这才停止呵气,抬眸,深深地看着卿太容。

        如果算计和利用他的人,是卿太容……绿袖看着卿太容,眼尾嫣红一片,隐隐又有泪要落下,却意含决绝:“如果是大人的话,没有关系。”

        看着卿太容转身,那刻心底蓦然生出的刺痛和惶恐,仿佛面前这个人于他此后再也高不可攀,本能来得比理智更为强烈。

        绿袖交握紧卿太容的手指,将自己放得很低。

        “奴如果还有利用的价值,那是奴的荣幸,大人尽管用,奴……”

        最后一点自尊和理智也统统丢弃。

        “奴怎么样,都没有关系。”

        他本来也就是贱命一条,如果不是卿太容的出现,他早就死在了那个华灯初上的夜晚。她口中那些先皇后、遗腹子和权势纷争,他不懂,也不在乎。

        绿袖挂上虚浮的笑意:“大人现在,可需要奴做些什么了?”

        蓦然撕下温情脉脉的面纱总是有原因的,绿袖猜测的理由,是卿太容已经到了需要用他的时候了。

        但其实,卿太容想的,只是在谢晏面前撇开绿袖。

        加上没有被重生者扰乱的宿命线,卿太容与谢晏的纠葛已经太久,彼此太熟悉,包括他积石如玉的观音面貌下是如何的一颗心肠。

        不过好像完全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

        卿太容这下是真的叹息了。

        不过,算了。

        她彻底收回余光,在绿袖飞蛾扑火般仿佛献祭的目光中,伸手包裹住了少年腕间的那道旧疤。

        “那就——”

        卿太容状似认真地沉吟了一番。

        然后在绿袖紧绷的目光中,拉着他走向快要被遗忘了的小厨房,“从蒸好今晚的药膳开始,不要太甜了。”

        绿袖怔愣的:“就只是这样……”

        就只是这样。

        的确是太熟悉了。

        熟悉到卿太容的每一丝细微的变化,每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疏远和心软,此刻都明明白白地摆在了眼前。

        谢銮臣站在曲廊的尽头,微微艳丽的端静面容映在垂落的花枝间,让人看不清晰神色,身后是无声复命的死士。

        没再看两人,青年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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