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入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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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蜀上古开国,不与中原相通。归伏王化后,始设巴蜀二郡,后屡经兴废,改称益州部,复分为益梁二州,建制延袭数朝。直到本朝高祖龙兴,始废州郡制,更益州为剑南道。

        虽说边陲与异族相接,大小战事不断,却不妨碍蜀中的富饶无匹。所谓“时号扬益,俱为重藩,左右皇都”,自陇右及河西诸州,军国所资,邮驿所及,商旅莫不取给于蜀,而“京师府库,岁月珍贡,尚在其外,此诚国之珍府”,更早已是公认的事实。

        益州的繁华,甚至比之东西京,也不虞多让。

        但唯因如此,剑南道节度使,非上将贤相殊勋,例不得出任。为防镇守者尾大不掉,早在多年前,便已将剑南道一分为二,号为西川东川,两名节度使分权而立,相互牵制,倒也确保了朝廷令出必行,不论治乱,都得以倚剑蜀为根本。

        只是蜀道之难,有难于上青天,水路大江湍急,一阻风,则累日不得成行,陆行虽有商道,但入冬已久,平原只觉阴冷,必经的巴山之上,却俱是冰封雪积,道路阻绝。所以金牛道南的大剑关口,虽是入蜀门户剑阁所在,也失了春夏秋三季的热闹,关口边客店生意一日淡似一日,有几家便就此歇业,放伙计回乡准备新年。只有规模最小的安顺客栈,因为是祖孙两人去年逃难来开的,客栈即家,家即客栈,店招儿便仍日日挑出,做生意备年货两不相误。

        这一带汉夷混杂,汉人居处唤作平安镇,安顺客栈便在镇口。夷民多半属土家,居山筑而住,狩猎为主,兼有农耕,与平安镇生意往来频烦。安顺这间小店,冬岁的生计,倒有一大半靠着这些下山来采购货品的夷民。

        “老孙头,老孙头!”

        深冬日头出得极迟,将近辰时,才露了大半个脸儿。入镇的土路上,一名墩壮汉子挟了老大一捆兽皮,还未到店前,就放声叫着店主,连连催道,“趁夜赶了三十多里路,帮我上几样填饱的扎实货,一会还要去镇上赶集呢!”

        被他唤作老孙头的店主,正给店中几个吃早茶的乡民沏水,闻言扯起嗓子向后堂叫道:“小克,你洪大叔来了,还不快送早点过来!”另几个乡民,与这汉子似也极熟,一人打趣笑道:“洪山你来得倒早,媳妇儿舍得放你一个人出门?”那汉子洪山嘿了一声,将兽皮放在一边,一屁股坐下,说道:“我那媳妇儿,可与寨子里的泼辣婆娘不同。我老洪运气就是好,兵祸不死,偏还有了后福!”

        另一人摇头道:“这也算后福?不是我说,你去年若是随军走了,一官半职还不易如反掌?听说与你同来的那个沙陀族的军爷,可已是正六品的军职了!”

        洪山咧嘴笑道:“军职顶个屁大的用,那帮叛军,哪个没军职在身?最后六年有家不能回,一怒不干了,还落个把脑袋送给别人当军功的下场……”

        他话未说完,原先那人却吓了一跳,连连摆手,说道:“你娃子贼胆大,这话勿要乱说哟!传到官家,你在夷人寨子里不当回事,大伙儿在镇上可要倒了大霉!”这人白面微须,面目愁苦,看模样是个教书的中年先生。

        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从后堂转出,笑嘻嘻地把一盘大饼放到桌上,又盛了一碗粥,右手却藏到了背后,插口道:“洪叔你真是,就爱逗罗先生,明知先生他是出了名的胆小。”洪山大笑起来,一伸手,道:“把你背后的小玩意儿拿出来,洪叔保证,今天再不逗你罗先生一个字!”

        那少年道:“不够,还要多教我一招刀法!”洪山又一阵大笑,手臂一长,似左实右,虚右又左,转瞬四方尽是掌影,少年还未及反应,他右掌自下翻上,轻轻在他颈上一砍,笑道:“这个叫夜战八方,是军中专门保命用的。混战里可顾不得东南西北,只好四下里乱劈,最后看机会取人性命。”

        少年欢呼一声,身后右手探出,将一根竹筒往洪山手中一塞,叫道:“就学这招啦!洪叔你可不许反悔!”洪山眼中放光,急忙将竹筒的塞口拨去,一阵酒香才溢出,他已骨嘟骨嘟连喝了几口,赞道:“乖孩子,果然使得!”

        那罗先生不以为然,唠唠叨叨自言自语:“天子取士,以通晓六艺为最上,其次诗赋,其次明经,等而下之,才是武举一属。小克你聪明伶俐,虽混着沙陀夷人血脉,但折节读书,未尝不可,却偏偏喜欢武刀弄枪!惜乎哉?惜之至也……”

        突然一人接口道:“读书也没什么好,不如去学歌舞杂耍。”罗先生转头去看,见是个三十来岁的壮汉,头扎白巾,蜀人装束,面目却很陌生,一个小包袱背在肩上,腰间束了孝带,竟是身带着重孝,不禁皱眉道:“学歌舞杂耍?这成什么话!”

        洪山和罗先生斗口惯了,忍不住笑道:“什么不成话?那老兄说得也在理。歌舞杂耍,至少可以跑江湖谋生……”话未说完,那壮汉在一边又开口接道:“何必跑江湖?运气好的话,紫授朱缇,唾手可得。”

        洪山大奇,问道:“这却是什么说法?”

        壮汉道:“去年蜀中大乱,打得乱七八糟,但朝廷照样儿曲江赐宴,歌舞升平。你们尚未听说?皇上醉心杂耍,威武三品猴将军,镇南威仪神鸡王,在春宴之上,一口气封了许多献艺的鸡猴。这些不解事的畜生,讨得了欢心,都可以升官发财,就更不用提,那些专会讨好的人了!有句旧诗,不知你们听过没有,一笑君王便着绯,说的不正是此事?”

        洪山听他语带愤然,又事涉朝廷,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一边的罗先生脸上色变,似想喝止,却又不敢,待听到“一笑君王便着绯”时,更是口里喃喃,也不知在说什么。那壮汉便突然一拍掌,笑道:“读书人果然是读书人,什么都知道。不错,这位罗先生,你说得一点也不错,此事司空见惯,何奇之有?比那这句诗,本是一位才子多年前的旧作,可移至今日不仍是契合无比么!只可惜,可惜啊可惜,只这么区区一句诗,便断送了那才子终生,至今仍在被朝廷严令缉查下落……”

        罗先生猛地起身,脸上涨得通红,叫道:“什么诗不诗的?我什么也不知道,你休得构陷于我!”又气又急地瞪着那壮汉片刻,忽然摸出十来个铜铁,重重扔到桌上,转身便向店外疾步冲出。

        壮汉目送他冲出店门,口中犹不忘向洪山问道:“这位老哥,你说我刚才那些话,是不是也还有些道理在?”

        洪山面现戒意,只摇头答道:“这些事,我们山里人可管不着。日头高了,我还要赶集呢,小克!”当下转过头,叫一声正忙着的少年,大声吩咐道,“帮我留几筒酒,中午回寨子前,我自会过来取。刀法还未教你,小机灵鬼你可别滑头,记得要给最好的陈酒!”

        那壮汉突又道:“那也好,说些眼前的事。蜀中大乱,乱军反叛,最后一战,便是在这剑阁附近。听说那一战当日,大雾笼山,鬼声啾啾,阴森可怖。待雾散之后,官兵已大获全胜,叛军覆灭无存。洪兄当时似在军中,不知情形是否的确如此?”

        洪山冷冷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壮汉悠悠一叹,却移开了话题,只道:“驻了六年,等不到一纸瓜代回乡的迁令,人心怀土,虽然作乱是夷九族的大罪,但这帮子叛军,终究也是情有可原……”口中说话,目光在店中扫过,见胆子稍小的食客,早被自己一番话骇得结帐离开,如今空落落地,只剩下了三两桌而已。

        店主老孙头,一边弓着腰送客,一边惶恐地看向洪山,隐有询问之意。洪山面色更冷,腾地站起身,大步向前,一伸手,向那壮汉肩上按去,说道:“够了,你是过路客,不在意官府天威,可我们苦哈哈百姓,还得在本地讨口饭吃……”手掌尚未按实,壮汉肩往下沉,右手就势上撩,已闪电般直切向洪山腕脉!

        洪山喝道:“好家伙,果然是会家子!”手下不停,缠绕反擒,那壮汉夷然不惧,见招拆招,直斗了个旗鼓相当。老孙头只急得连连顿足,用酒换洪山教武的那个少年,却被吸引得凑了过去,目不转睛地看着,恨不得招招都能记个清楚。

        此时洪山正运拳横击,到半途突地折向,变拳为肘,向下硬砸双肩。他站在桌边,居高临下,两记肘击威猛非常。壮汉不敢硬接,身如灵蛇,于不可能的角度一拧一转,待洪山双肘触上他身子,劲力已全被卸了个干净。但洪山变招何其之速?运指如风,扣向壮汉上身要穴,逼得壮汉再拧身化解,无暇反击。

        那少年连声叫好,兴奋之下,有样学样,运拳后再换肘击,最后十指箕张,前伸扣出,大叫道:“山叔加油,抓紧他莫要放手……”叫声未落,指上一阵凉冷,竟真的扣中了一桩什么物件。

        “蛇……蛇”

        柔软滑腻,扭动逆缠,这少年随手乱抓,竟是无巧不巧地,触中了一条尺许来长的青蛇。眼见蛇口怒张,长信吞吐如火,他骇得一抖手远远扔出,放声叫道:“是神蛇!大术师老爷的神蛇?”

        的确有蛇。

        嗖嗖有声,十余青蛇如有灵性,自屋外激射而至,除被少年胡乱抓住一条,余下的,尽数冲着激斗中的洪山二人而去。洪山反应最快,猛收住击向壮汉的一拳,向后疾退,但人未站定,颈上一凉,一条斑斓花蛇从空而落,已将他箍了个结结实实。

        壮汉本自端坐,大吼声中,反掌在桌底一托,连桌面带着碗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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