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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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之后,城中缙绅名流,由知府亲自带领,在岸边为当代天心宗主送行。一番客套致意,等楼船离岸时,已是近晚时分。是晚,襄樊最大的酒楼上,由襄樊分舵作东,大设宴席,与众缙绅同聚一堂,热闹非常。

        只是东道主位上,坐的已不是众人都熟悉的吴老实,换成了一名六旬老者。自有消息灵通之人,私下里说起缘由,道吴分舵主被天心宗主调回总坛高就,新任的这老者名叫雷战,是现任宗主的心腹,能被委以重任,一点也不足为奇。

        “听说这代宗主初回宗门,便是这个雷分舵主,当着监天司与本朝郡主的面,头一个拜倒痛哭高呼的。啧啧,他见机得好快,果然做人机警些,自有无穷后福可享。”

        “不过也还好了,名门大派,不会赶尽杀绝。你看,对,就是那边。那年轻人,就是原先的宗主赵流云,失了宗主的位置,他总算还保住了国师头衔,在宗门里,照样可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席上礼节周全,主宾谈笑不断,但一些不甚融洽的闲言碎语,也自杯觞交错间,悄然流传了开来,落入有心人的耳中。于是散宴之后,这些闲言便又被重复一遍,只是聆听对象各不相同而已。

        “若当真如此,那倒好办了!”

        仍是深宅大院,但已非白虎去过的那一家。霍伽以手支颐,听巨龙帮一名本地弟子说着这些,低语一句,摇头冷笑不止。一边的毕罕却诧然说道:“就这么离开了吗,难道是我们猜错,天心正宗为了除魔,真的曾打算尽弃前嫌过?”

        令巨龙帮弟子离开,毕罕一阵犹豫,又道,“那日他们的人来商议合作,便被魔物跟踪,而这些天里,我们隐忍不动,魔物便也无动静,倒是象怕我们被逼急了,真去与天心正宗合作一般……”

        霍伽忽问道:“小弟准备得如何了?”毕罕一震,还未答话,霍伽已站起身来,轻叹道:“我去陪陪他。这孩子口上不说,那天在陆家庄,委实被哈利尔的魔鹰吓坏了。这十来天里,夜夜恶梦不断。”行到门前,脚步微顿,一咬唇,低声嘱道,“设好作法的法坛,这也是不得已。”

        毕罕急道:“没别的法子了?一路跟踪过来,只凭零星感应,不也没有追丢吗?若开设法坛,以法力冲动少主的灵能强行感应,少主……要受的伤损就非同小可了。”霍伽身子微颤,声音更低,却回答得毫不犹豫:“爹爹传话过来,王子返回西域后,教主会亲离神火宫,为他主持大典祝福。爹爹担心他会来查看暗石,感应魔气是否外泄……我们已没有时间了,毕罕叔叔。”

        她推门往外走去,一轮皎月当突,身后传来的,是毕罕一声极长的叹息。再行几步,一阵夜风拂过,送来一缕极淡的香味,却是园中一株昙花开了。霍伽循香望去,饶她心事重重,也不禁讶然,信步走了过去。

        昙花飘逸多姿,清香沁人,西域从无见处。霍伽喜欢汉学,久闻其名,也仅看到过图画,如何想到,能在巨龙帮这种小派的宅院里遇上?她绕花把玩了一会,一时便忘了烦恼,但心头突然一撞,“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几句幽幽哦吟从思绪里一闪而过。

        中原当今朝廷,为了求得边关安稳,曾有公主和亲,嫁与了回纥当代的君上。按习俗,公主出嫁,自有一些女官陪嫁,在西域日久,这些女官便也奉恩诏各自成家了。

        又因了这一代君上是铁勒部血统,所以无形中,不少女官们被赐婚给了本部的贵族。霍伽出生后,因生母奶水稀少,只得由父亲的一名宠姬,被尊为容女史的一名女官抱养。那容女史识书断字,学问颇深,霍伽自能记事时起,除了修习法术,骑马习武外,便是跟着容女史,奶声奶气地习诵汉人的诗书文章。

        “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

        忘了哪本典籍上的了。或者,只是闲书?但容女史每每一人抱膝闲坐,便会怅然诵着这一段,好听的声音,织缠出绵绵不绝的乡思。

        霍伽少时,很喜欢听这低低的哦吟,再长大一些,便多了一分说不出的滋味。只因这个亦亲亦师的姨母,再多识能文,也毕竟是汉人,很难适应胡地习俗与风情。而霍伽,身为铁勒部公主的骄傲,使得她纵然心驰汉学,也无法喜欢她尊敬着的长辈,去如此牵挂着一片完全陌生的土地。

        只是,这一切,现在都不复重要了。

        哈利尔入魔,暗石失窃,那一夜的大变里,族中死了很多人,容女史也未能幸免。养她教她的这个汉人姨母,终于再没能回到汉人的土地上,便似那段残章所说的,“如优昙钵花,时一现耳”,孤单绽放在遥远的异域,转瞬即已凋零。

        但便这么一出神间,洁白的优昙花瓣,已转为枯萎,月光映照下,几乎是眼力可见的速度,一点点地衰败了下去。霍伽猛地回过神,略一皱眉,突然伸手,将尚未败尽的昙花摘下,法力到处,灵火从指间吐出,连花带柄,烧了个干干净净。

        突然“呀”地一声,从不远处阴暗处传出,语气极是可惜。霍伽也不去看,只板着脸道:“淘气小子,让你不要乱跑,还是一个人溜了出来!左叱利呢,又被你戏耍成什么样了?”说话声中,一名小童蹦跳着奔过来,对霍伽做了个鬼脸,吃吃地笑个不停,正是她唯一的弟弟叶尔。

        霍伽低下身子,拍去他衣上尘土,责道:“如此贪玩,爹爹知道了,一定会骂死你的。”叶尔笑道:“姐姐不说,爹爹难道能算出来吗?”有些可惜地看向昙花残柄,噘了唇问,“还未全败呢,干吗就这么毁了?”霍伽不答,低头看他的手掌,突然一提气,灵力往他掌上注去,顿时一抹微光烁过,叶尔左右掌心,两枚火焰飞腾的印记一现即隐。

        叶尔忙不迭地抽回手,低头叫道:“下次不敢啦,姐姐你莫生气。实在是找到这株昙花时,它眼见便要开了。我……我才不得不动用了天生的灵力,强行压制住了它的绽蕾。”霍伽这回真皱紧了眉,说道:“果然用在花上了?怎的这么不懂事!你感应那桩物件,耗费极大,灵力又属天生所有,非是修炼就可以恢复。你……叶尔,万一灵力耗尽,无法追踪,爹爹最后的希望,就要被你毁于一旦了!”

        叶尔小脸涨红,嗫嚅道:“可姐姐你从没见过昙花呀……就是在中原,这花也极少开放的。”眼泪噙在眶中打转。霍伽心中一软,不忍再责,便强笑道:“好了,不说了,姐姐知道你是好心。你在哪儿见到了这花?而且,又如何甩开的左叱利叔叔?”

        上次陆家庄遇袭,左叱利虽袭击毕罕,但此人性子火爆,族中人人尽知,霍伽便未多加责罚,只勒令他向副祭司赔罪一回而已。

        此后的种种安排,霍伽却不敢让他知晓了,生怕这火爆性子的贵族,因了失姬之恨误事,加上叶尔上次差点被魔鹰所擒,便调了左叱利寸步不离地守着少主。可叶尔虽然听话,却只是听她这姐姐一个人的话,左叱利脾气又坏,几天相处下来,左叱利固然暴跳如雷,叶尔孩子气上来,便仗了小聪明,对这看不顺眼的免费大护卫百般捉弄,偏偏他尚未成年,又是未来的族长人选,左叱利被捉弄了也自无计可施。

        这些霍伽不是不知,但事多且杂,一时没有精力顾及。保护这弟弟的,暗中自有其他高手在,调左叱利过去,不过是免得此人再度闯祸罢了。当下随口一问,也没多放在心上,叶尔却更低下头,只说道:“是宅里一个下人……姐姐你不要问是谁,下人这么多,长得又差不多,叶尔分不出来的啦!”尾音拖得长长,很带了些撒娇的意思在。

        不等姐姐再说别的,叶尔拉了她往里院走去,连行边道:“我想到了,姐姐烧了那花,就是不希望看到它凋零。光明圣火能度苦拔厄,这样的解脱,对它来说真的再好不过。可是姐姐,我这次玩得过火了点。您要不帮我说说好话,只怕左叱利叔叔一从陷井里出来,就也会马上来替我解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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