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器动四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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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屋中燃着熏香,桌上茶气缭绕,一身素锦散发赤足的童臻在玉案前读着金简,一卷读完放在案上,月白轻轻收起,从左侧半人高的金简堆中又取出一卷在案上摊开:“南渊通典快读完了,前几日帝王命人将清穹完本也送来了,让公子静心阅览。”

        童臻一脚踢翻玉案,笔墨散落,内外侍从跪了一地。

        “这是准备关我多久!知道我向来坐不住,够狠的。”

        “不过小惩大诫,昆夷大小事务皆需公子帮帝王筹划,过几日就会解除禁闭的。”月白一边示意侍从收拾桌案,一边上前轻声劝道,“那寸泓闭塞荒蛮,公子待几日看看新鲜便好,使者第一次寻人公子却躲避不应,失踪了近一个寒暑,帝王雷霆大怒,全族上下战战兢兢,其实公子若想游历,向帝王明言就是,何必冒这样的风险……”

        “九岁我才第一次踏出这攻离堡,你觉得他会让我去寸泓游历一个寒暑,看尽四季风光?”童臻起身来到窗边,拧眉道,“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有生之年若不能踏遍仙境六族,便是白来这世间一遭,人生短暂,我有多少时日一次次去说服帝王让我出族!”

        月白忙跪了下去:“公子乃巫山十二峰秀气汇聚而成,仙寿不同凡人……”

        “闭嘴!”

        童臻轻揉眉间,周身烦躁已然消散,月白在旁边看着心中大奇,公子自寸泓回来后性子变了许多,脾气也变好了,前几日殿中侍从不小心用犀角杯盛了梨花酒端上来,向来挑剔的公子竟然没说什么,若在以前恐怕要打个半死。

        “撤了通典,取些中容纸张来,替我研墨。”

        初秋天朗气清,月白捧着一叠图纸绕过碧山,自潭边而过,踏上玉石小径,来到金玉殿入口石屏处,此处把守的正是犀甲统领狴犴,一边是碍于面子不得不罚的帝王,另一边是我行我素不能得罪的公子,其中微妙的平衡只能由自己把控,狴犴明白这禁闭是帝王无可奈何的撒气之举,公子地位向来不必怀疑,否则也不会让自己这个犀甲统领在这里做个听声应和的门童。

        “请统领代为禀报帝王,公子要拆了这金屋重建。”月白抬抬眼皮,语气波澜不惊。

        狴犴覆满兽纹的脸上现出难得的喜色:“不怕公子闹,就怕公子不闹,终于开始折腾了!”

        “新屋图纸在这里,公子给了六天时间,要求分毫不差,且不能扰了清静。”

        “我这就命犀甲去办,别说拆金屋,拆攻离堡帝王也不会眨下眼睛,只盼帝王和公子尽快消气,我也不用在这里看门了。”

        昆夷冶炼矿石、打造兵器已有数百年历史,族中能工巧匠都编集在册,召集起来十分方便,当天黄昏时分,二百名工匠就聚集在攻离堡外,由犀甲统一调配,图纸发到每个人手中,大小构件绘的清晰严谨,拼接方法极为详尽,巧思奇想闻所未闻,工匠们个个啧啧称奇,很多人将这图纸牢记,在之后的生涯中炫耀了一辈子。

        整屋木制,不用一颗铁钉,柱、梁、枋、垫板、檩条、斗拱、椽子、望板,这些独立的大小构件,通过精巧设计的凹凸部位将面与面,边与边,面与边接合起来,异常牢固,另有一些或成角或交叉的零件在构件间起到关节的作用,将他们严密扣合在一起,凸出的头与凹进的眼,简单的咬合做出了千变万化的组合,从而构建起不同形态。

        工匠先用两天时间将构件按图纸分毫不差的打制出来,又用了两天时间反复练习直至安装娴熟,待桌椅床榻这样的小件也全部制好,此时五天刚刚过去,南渊赠送了几尾龙鱼,在昆夷十分少见,狴犴小心翼翼将其倾倒在金玉殿的碧潭之中,这日天高云淡,童臻提着木桶来到碧潭处,鱼钩抛入潭中,鱼竿支在一旁,拿出金简在潭边卧读,狴犴带着犀甲自另一侧进入金玉殿,一拨人将金屋推倒运走,一拨人同时将新屋构件搬进,随后带进工匠拼接,人人各司其职,进度有条不紊,很快二层木楼拔地而起,待桌案床榻摆放妥当,洒扫干净后,犀甲带着工匠退去,那边童臻钓起一尾龙鱼,十分开怀,提着桶踱步而回,金玉殿如往常一般安静,碧山之下一尘不染,只凭空换了个屋子,他将鱼倒回廊下溪流,悠然踏入屋内。

        一眼看去恍如隔世,橱柜、木床、树墩、木梯,好像又回到了森林脚下那个蘑菇屋内,再看去,檀木梁、明珠灯、轻纱帘、锦缎被、金玉器,又在时时提醒他这里是昆夷。

        “火炉放在屋内怕熏着公子,麻葛粗糙简陋怎能贴身,木碗木碟如何比得上玉石,月白斗胆做主替公子换了。”

        “罢了,本就是场梦。”童臻几不可闻的轻叹一声,“今后这里改名叫做——镜花水月。”

        大殿之上,童臻俯首而立。

        “孔大孔二回族禀明首尾,我知你不是那般莽撞笨拙之人,必是早有打算故意为之,你年少气盛,向往各族探景猎奇,我自然了解你的性子,只是此事过于凶险,失了分寸,不经如意门从清穹前往寸泓的只怕你是唯一活下来的人,你明知自己身系昆夷一族前景,不能有丝毫损伤,却这般轻视安危,实在该罚!”

        “童臻不敢分辨,此次行事的确莽撞,童臻知罪。”

        “清穹的行动我已细细问过,难度太大,闹出了些动静,以清穹的能力早晚会怀疑到我们头上,虽拿不出证据无可奈何,但日后往来势必会受影响,不过比起通典这些都值得,你能获得通典,孤身入两族且全身而退,也非凡俗之辈,不负我族多年栽培。”天均挥手,旁边人捧上托盘,“新修建的屋舍可还满意?天气渐凉,赐你块玉做乔迁之礼,知道你好东西多,只是此玉不同,是南渊的赠礼,唯一生在昆夷族外的玉石,可散发热量取暖,玉光能照出十步远,你那木屋虽然风雅,冬日却难免寒凉,拿去用吧。”

        “谢帝王!”

        “这个冬日你就满十八岁了,以往悠然度日,今后再不能由着性子任你散漫了,你的肩上也该挑起昆夷一族的重担了,接下来,我命你推行军中变革,将你平日研究的那些东西,大到阵法小到机关全都用上,由狴犴出面作为监军在终家军中试行演练,初冬之时,我亲自检阅成果。”

        “是!”

        攻离堡外不远处有个院落,数百块方方正正大小相同的石块堆砌成墙,石块间的缝隙嵌着圆钉头般的小石块,如同补丁一般,颇具昆夷特色,这里是医女玉珊的府邸,她背井离乡来到异族,尽心竭力的奉献自己的医术服务帝王,帝王也给予她优渥的回报,除了这位置和规模都彰显身份的府邸,平时更是赏赐丰厚,恩宠备至。

        此时门前一匹高头大马昂首嘶鸣,自马背跃下一人,早已等候在侧的玉珊上前躬身行礼,带着来人进了门,径直向院内深处走去,一间房前,玉珊停下脚步,来人独自踏进屋。

        屋门在身后闭合,屋内站着的人正是玉珊的妹妹元珊,她看到来人,背转身去:“我说过,我只见带我来的那个男孩。”

        短暂的寂静之后,来人开了口:“我就是。”

        元珊一声冷哼,抬脚要走,突然脚步一滞,转过身来,将来人上下打量了几个来回,目光最终停留在他面孔上,元珊双眼圆睁,面上渐渐现出惧色,不由后退两步。

        “我是昆夷人,出访清穹时从树冠跌落,未经如意门来到寸泓,身形变化为孩童,如今你看到的是我的真实样貌,本来我可以无声无息的离开,可被你无意撞到,只能将你带回昆夷,我已向帝王禀明,我在寸泓为你所救,一直住在你家中,除了你没有人见过我,帝王得知你是医女玉珊的妹妹,这才留下你性命,从今日起,你就在你姐姐府中生活,吃穿用度一应俱全,只是你们姐妹此生再也不能回到寸泓,也不能与外界有任何联系。”

        “凭什么!”元珊攥紧了双拳,急切的嗓音中带着惧怕,“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寸泓?”

        “我不指望你现在就明白这一切,但以后你会知道,我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不是在同你玩笑,你想保住性命就安分的住下去,不要生事引起注意。”童臻说完转身便走,身后元珊上前两步,急急喊道:“那稚子呢!”

        童臻脚步一顿。

        “你若是真真,有没有想过,失去我们的稚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不在乎!”童臻猛的回头,一双桃花眼寒意逼人,“若你不想将更多的人牵连进来,不想她被灭口,从今日起,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个名字!”

        夜晚回到镜花水月,窗外下起绵绵细雨,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白光,四下岑静,童臻沉沉睡去,许是雨夜潮闷,竟做起了梦。

        “真真,元珊,你们在哪里……”女孩哽咽的哭声近在耳边。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从我身边离去……”

        梦境一转,浮现出元珊愤怒的喊叫:“你有没有想过,失去我们的稚子会变成什么样子?”

        童臻没来由的心中一滞,渐渐醒了过来,外间月白听到响动入内询问,童臻挥退他,再也没了睡意。

        定是这屋子修的太过相似,闹得自己常常入梦,梦中总是回到森林,回到大树脚下那个蘑菇屋中,那个淡淡忧郁的女孩,伤重昏迷时搭在额头上温暖的手,一个寒暑的亲密无间,互相陪伴的游历冒险……

        朋友——这个词突然出现在脑中,童臻不禁摇了摇头。

        昆夷人虽然冷情,但也有父母兄弟,而听帝王说,他是荟萃了巫山十二峰的秀气从天而降,他知道身世与常人不同,从未将自己与这凡世中的人等量齐观过,猛将壮士,谋者巫师,神仙帝王,他皆看的透彻,从不在意,但仅仅一个寒暑的时光,在寸泓那样一个未曾开化的懵懂族类,一个小小的蘑菇屋中,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却让自己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情感,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轨迹……

        童臻陷入长久的思索,找不到答案的他坐立难安,莫名的情绪在心中四处冲撞,他不喜欢无法掌控的自己,于是强迫自己转移精力,他散发赤足,来回踱步,不分日夜的一遍遍默背五族通典,通典被他在脑中揉的几乎融化,又浸入身体每一个细胞,他闭塞了耳朵和眼睛,隔绝外界,只让五族风貌在眼前缓缓铺开,他俯视着山川河流的走向,辨识着各种生灵,他跃过昆夷的大行山,追赶着南渊的夏季洋流,观赏着清穹的七星聚顶……白昼黑夜,浑然不分现实梦境。

        岩平山上,迂回曲折的山路两侧遍布着无数洞穴,夜晚阴云散尽,碧空中现出一弯新月,在岩间数口井中投下月影,四处洒满皎白月光,两人高的石洞内,终擎带着儿子终风以及手下副将立于下首。

        犀甲统领狴犴正在宣读帝王手诏:“两年前族中变革征兵制度,填充强者淘汰弱者,终家军五千兵力实力不减反增,深得帝王认可,自今日起,由犀甲统领狴犴任终家军监军,传达兵法,监督进程,初冬之时帝王亲自检阅练兵成果,胜则奖,败则罚,终家军上下势必全力以赴!”

        终擎上前接过手诏,狴犴直接下了第一道令:“终家军即日开拔,前往帝都东部练兵场驻扎。”

        第二天一早,五千士兵全副武装列队疾行,于晚间到达目的地驻扎下来,帝都作为全族核心,终家军被帝王选中试行兵法的消息在夜幕中传出去,顿时吸引了整个昆夷的目光。

        终家军向来在山岩间练兵,第一次站在帝都平坦的灰岩地面上,个个挺起胸膛豪气万丈,狴犴站在观战台上,取出金简举至头顶,宣读了第二道令。

        “所有士兵分类!力大无穷者选为盾兵,擅长格斗的选为□□兵、矛戈兵、刀剑兵,四肢灵活的选为弩兵,身形敏捷的选为骑兵,目力佳的选为观察兵和信号兵,镇境左将军应该对自家军团了如指掌,午时前将全军按新的编队集合。”

        午时,士兵根据自身特长分成新的编队,随着第三道令的下发,训练正式开始,盾兵体型彪悍力大无穷,有坚硬的肌肉和强壮的蛮力,举着百斤重的巨盾像一座小山左右挪移;弩兵需要三人一组配合,学习新型武器;□□兵、矛戈兵和刀剑兵都是擅长格斗的猛士,依照各自喜好选择趁手兵器,格斗技巧也有人传授,练习强度提高,要求近身肉搏时能以一敌十;骑兵先用木马练习上下,熟悉后骑乘犀牛练习进攻。

        各编队日日操练,五千士兵挥汗如雨,作为主将的终风昼夜不休的学习阵法,丝毫不敢懈怠,终风从狴犴手中接过阵法图的一刻才知道为何要将终家军调到帝都平原的练兵场中,因为除了此地,昆夷任何地方都施展不开这阵法。

        转眼过去二十多天,狴犴亲自考核各编队后,下发了第四道令,所有编队被合并在一起,开始练习阵法。五千人摆出方整队形,终风立于高处发号施令,信号兵击鼓舞旗将军令传出,各编队依令进退攻守,不断转换,如此十数日过去,士兵已对信号烂熟于心,整个方阵的行动也从初始的缓慢滞后渐渐变得行云流水。

        终风常年带兵,一眼看出这阵法精妙,蕴含着强大力量,心中不禁感叹昆夷已现强族之兆,蛮力比拼的旧时代即将过去,此时恰好狴犴捧着金简踏进账中,终风激动神色犹如看到绝世宝物。

        “又来金简了!不瞒统领,我梦中都盼着看到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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