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疾风劲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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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暮天寒,森林中风号雪舞,高大的树木在呼啸刺耳的寒风中也露出了几分萧瑟与单薄,雪地中见不到一只活物的身影,这是两百年来森林最大的一场雪,头顶不断有树枝不堪积雪的沉重断裂砸落,寸泓人躲在家中不敢出门,早晚两次屋外铲雪,才能保证蘑菇屋不被淹没在雪中。

        虎牙裹着一件厚实的兽皮,冻得通红的口鼻喷出团团热气,匆匆翻过了小丘,只见面前雪地上平平展展,只有一个小小的三角形凸起,虎牙惊呼一声,取下背上的铲子,几步跑到近前挖了起来,片刻不停的挖了半个时辰,蘑菇屋的门终于露了出来,虎牙上前敲打,屋内没有一丝声响,正举起铲子准备砸门,门却突然开了个缝。

        虎牙长长的松了口气,开口道:“风雪太大,两天出不了门,幸好今日过来看看,你这屋子都埋在雪中了,怎么没有出来铲雪?”

        稚子的脸藏在漆黑的屋内,语气急促:“阁楼未被淹没,我不知下了雪。”

        “你一直在阁楼?我说过让你多出来走走,别整日里读竹简,你竟连下雪都不知道。”虎牙说着,推门要进,却被稚子挡住。

        “你回去吧,我自会铲雪。”

        “从初秋开始你就更怪了,不仅不出门,也不让我进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眼下我有事要忙,不用管我。”

        门嘭的一声在虎牙面前关住,他呆立半天,叹了口气,扭头看看四周,挥舞起了铲子。

        一楼的窗户被积雪遮挡,伸手不见五指,只从木梯上端的阁楼处露出些光亮,稚子听着屋外铲雪声,将门叉住,又返身搬来两个木墩死死顶住了门,这才在黑暗中跌跌撞撞走上木梯。

        阁楼的窗户射进缕缕冷光,照在满屋的竹简上,也照在稚子苍白的脸上。

        真真和元珊离开已有两个寒暑,从小到大身旁人总是一个又一个的离开,她心中压抑了太多无法言说的委屈、悲伤和思念,更残酷的是,她总在体会到温暖之后又被抛入寒冬,她变得愈加沉静,不再出门,衣食敷衍,整日里窝在阁楼捧着竹简,一心沉浸在这些陌生的字符中。

        起初用尽了所有本事,译文却毫无头绪,已知的五族古文中,昆夷、中容是表意文字,字符形状是抽象的图画或符号,简单的能轻易看出,复杂的也能找到规律,寸泓、南渊和清穹是表音文字,只要与以这种语言为母语的人交流,从发音入手,以此推展出去,很快能找到所有的表音符号从而译出,菇身蝉翼拓之所以难译是因为它是完全陌生的一种文字,既没人会发音,字形也看不出眉目,因此不知从何处下手。

        一直到了初秋,情况有了变化,一觉醒来,稚子拿起竹简,忽然有了不一样的感觉,脑中隐隐约约有了些思路,随后的日子头脑更是渐渐通明起来,每日清晨都有明显进展,仿佛从睡梦中获取了神秘的力量,稚子认定自己太过痴迷,灵感是从自己漫无边际的想象中而来,很快有字符被译出,稚子十分欢喜,加快了速度,每日只吃一顿饭,睡五个时辰,不到一个月字符就被全部译出,她在竹简上标记出每个符号对应的仙境字,秀丽的译文很快密密麻麻写满了竹简。

        至今她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捧读菇身蝉翼拓的译文时,平静的夜晚突然响起了刺破天穹的惊雷,闪电将林中耀的如同白日,万千生灵自睡梦中惊醒,在创世神的威力下惶恐颤抖,蘑菇屋内,稚子跪坐在地上,屋外的异象却远没有手中竹简带给她的震撼更加强烈。

        这菇身蝉翼拓究竟由谁书写,竟将仙境万物载于其上!山形、地势、水经、星象、物产、生灵,包罗万象,翔实可靠,单星象一门学问就载满近百个竹简之多,仙境各处的花草属类、鸟兽习性十分详细,近千卷的武学招数即便不懂的人也能看出极为高深,更有几百卷的阴诡禁术让人寒毛直竖,所幸载有解除之法,也是在这书中,稚子知道了深不可测的海底竟然也屹立着昆夷那样的崇山峻岭,仙境从未露面的第六族竟是荒漠沙海这样闻所未闻的风貌,超越了凡人的想象。

        稚子不明白为何在森林深处的一颗大蘑菇上会刻着仙境至高的机密,如同一个普通人无意窥视到藏满金玉的宝库,稚子最初的惊喜过后,全身涌上了强烈的恐惧,这菇身蝉翼拓就像是……就像是创世神正坐在这个阁楼里,坐在她的面前,向她细细讲述仙境如何创造,六族如何设立……

        她扔掉竹简跑下阁楼,冷汗浸湿了衣衫,巨大的恐惧使她浑身冷热交加,口鼻生出燎泡,躺在床上一病不起,渴了挣扎起身喝口凉水,饿了就嚼几口肉干,渐渐缓了过来,可眼前的阁楼仿佛生出了手臂,无时无刻不在召唤着她。

        死寂一般的屋内,时光不急不慢的流动,在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过后,稚子自床上起身,燃起桐油灯上了阁楼,从那天起,她一头扎进竹简中废寝忘食的读了起来。

        屋外的铲雪声响了整整两日,一楼的窗户终于射进了阳光,整个蘑菇屋又出现在地面上,雪铲完的第二天,门笃笃笃的响了。

        稚子拧着眉头不耐烦的快步下楼,将门拉开一个极小的缝,门外是虎牙,提着沉甸甸的许多吃食,稚子接过就要关门,却被虎牙拦住。

        “中容族要建一座仙境书院,寸泓要提供大量木材,尽管是冬日,族中男子也要全部去伐木了,我之后没时间常来看你,给你拿了些吃的,你这个样子我实在放心不下……”

        “没关系,反正都要离开的。”

        “什么?”

        “爹娘,真真,元珊,你,都会一个个离开的,我早晚要习惯一个人的生活。”稚子的语气快速而淡漠,“去忙吧,不用管我。”

        时光飞逝,转眼春季到来,草木萌动,蘑菇屋内叮呤咣啷响动起来,足足五六日后才停了。

        夜晚万籁俱寂,微弱的荧光中,食梦貘趴在床脚吭哧吭哧的哼唧着,床上的人沉沉睡去,一副梦境在屋内渐渐铺展开来。

        虎牙和元珊钻在灌木丛中,围着一个鸟窝满脸欢喜的看着,压低了声音说着些什么,旁边的真真靠在树脚下悠闲的小憩,稚子挽着一个竹篮走近,开口道:“虎牙,真真,元珊,菇身蝉翼拓我已经译出,我找到了害我爹娘的凶兽,我决定去报仇。”

        树下的真真睁开眼睛,语气焦急:“不行!森林危险重重,你孤身一人太冒险了!”

        “我心意已决,你们放心,如今森林在我眼中已不再陌生,相聚总有离别,梦境也终会清醒,感谢创世神让我还能再见你们一面。”

        “稚子,你听我说,不要去!”

        远处虎牙和元珊也跑了过来,真真焦急的呼喊声不断在耳边响起。

        “不要去!稚子,不要去……”

        稚子自睡梦中惊醒,睁开双眼,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见脚下食梦貘抽着鼻子懒洋洋翻了个身,她察觉到脸上似有什么东西,伸手摸去竟是满脸泪水,披衣起身走至窗前,只见东方渐亮。

        鹿皮囊装的满满当当,稚子换上葛衣皮靴,腰间别上短刀和投石器,一切准备齐全后踏出了门,站在初春松软的土地上,在仙境森林生活了十四年的稚子,感觉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一样,眼前的森林景色依旧美丽,但渺小的自己对森林的那份畏惧已经没有了,森林中的地势走向、树种分布、万物习性,一切都像掌中纹路一般熟悉,稚子胸中鼓荡着无畏的勇气,毅然决然的踏上了旅途。拓文的宽叶她记得清楚,按菇身蝉翼拓中记载,此草应生长在栒樟林中,地势偏远又紧邻溪水,必是西南方向浊漳溪外的大封界,食梦貘驮着鹿皮囊安静的跟在身后,一人一兽向密林中走去。

        春季天气回暖,林间鸟兽骚动起来,远处不时传来小兽奔跑的声音,身旁灌木丛中簌簌作响。稚子走了半日,腹中饥渴,寻了个歇脚的地方坐下,从鹿皮囊中取出蛋饼吃了起来,随手摘了草丛中几颗小小的果子放入口中,族人向来不敢随便吃林间果实,可稚子如今已识得,眼前的果子叫黑刺李,不仅无毒还甘甜可口,能补充甜份增强体力。

        食梦貘乖顺的趴在她脚下,吐着舌头休息,稚子揉搓着它的脑袋道:“看你这个懒洋洋的样子,若不是菇身蝉翼拓,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是上古神兽呢,说起来,你这以梦为生的本事的确比寻常小兽高明许多,书中写你若腹中同时吞入两人梦境,会使二人梦境自此相连……真的这么厉害吗?”食梦貘只舒服的仰着头任她揉搓。

        吃完蛋饼继续上路,脚步不停走到了黄昏,看着天色渐暗,需要寻找夜晚的住处了,远足时真真曾制过一顶棚屋,搭建起来能遮风挡雨,可为了轻便稚子没有带着,只能寻合适的露营地,天气虽无风雨,但初春的夜晚仍然寒凉,更有些动物是夜间活动,林间平地和树脚草丛都不安全,最好能寻个废弃的动物巢穴。

        稚子凭着菇身蝉翼拓中动物习性的记载,在一个斜坡上寻到了狐狸洞,狐狸洞往往有好几个出口和入口,她曾听真真讲过,此刻仔细辨别洞口附近有无新鲜的抓痕,植被是否缺失,又观察挖出的土,确认了这洞已经被废弃,这才钻了进去,在洞口燃了一团火,又撒了驱虫的药草,抱着食梦貘安稳的睡了一夜。

        第二天收拾了东西继续上路,这段路途自己以往也是与元珊虎牙常走的,倒是风平浪静,直至傍晚时分到了清漳溪边。

        稚子知道溪水边不能久留,所有动物都要来饮水,容易碰到猛兽,因此快速将水囊补满后,在溪边寻来大石扔进溪水中,又抱起一块,踏上第一块石头,用力向前扔去,如此几个来回,宽阔的溪面上搭起歪歪扭扭的石头桥,稚子牵着食梦貘,小心翼翼踏了上去。

        过了清漳溪就进入贲愚界了,上次四人一起远足是去了西北方向,此时自己要向西南行进了,稚子看天要黑了,不敢再走,在远离溪水的地方寻了一颗断树,钻进树干中对付了一夜。

        天蒙蒙亮起,已是出门的第三日,稚子起身,细细翻看了树皮和青苔,辨别了方向,继续向前走去。

        贲愚界还是有族中人活动的痕迹,伐木工和狩猎人在林中踏出一条蜿蜒的小道,稚子沿着小道前行,地势有些陌生,不再如前两日那样走的顺畅,草丘的厚厚落叶下还有未化的积雪,腐烂的树皮树枝铺在地面上,不小心踩到会像坐滑梯一样从斜坡摔下,稚子缓慢而小心的走过了几个起伏的草丘,刚松口气,道旁艳丽的水仙花迎着风袭来阵阵香味,稚子知道有毒,掩了口鼻快速走过,如此小心谨慎,忽慢忽快,走的辛苦,身上也酸痛起来。

        走了半日,小道旁看到了黑莓丛,这些藤蔓互相勾连在一起,茂密的地方甚至高出头顶,好似高墙壁垒一般,稚子离开了小道向藤蔓中走去,将藤蔓踩倒在地面,踩紧实后,再跨出另一只脚踩下一根,她知道如若走的太快被缠绕扳倒会十分危险,因此丝毫不敢松懈,一点点向前迈步,直至走出百步,额头沁出了汗,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藤蔓中一棵曼陀罗花赫然而立,它有五片风车般的叶扇,外形艳丽妖娆,喜欢温暖向阳及排水良好的砂质土壤,常和黑莓相伴而生。

        稚子连根摘下曼陀罗,小心收了起来,出了黑莓丛重新踏上小道,只觉脚步愈发沉重,喘息也急促起来,走一会便要歇一会。

        正午过后,吃过干粮,向西刚走了几百步,右侧樟树下忽然奔出一只褐色的狗獾,獾对寸泓人来说是不大不小的动物,平时没有危险,除非特别饥饿才会攻击人,眼前这只狗獾体型肥壮,颈部粗短,四肢短而健壮,它显然也在打量对面的一人一兽。

        稚子迅速取下腰间的投石器,弯腰捡起一石块,对着狗獾绷紧瞄准,狗獾犹豫了片刻,显然对体型较小的食梦貘很感兴趣,蠢蠢欲动的向前移动,稚子松了弦,石块呼啸而出,比想象中力量还要大些,在狗獾面前的地上打起一片草皮,狗獾吓的退了两步,稚子看它仍未走开,又投出一块砸在它的背上,狗獾痛叫一声,掉头跑开了。

        稚子放下投石器,松了口气,庆幸自己跟着真真学了两天,对付林中一般的小兽是没问题了。

        稚子知道自己力量弱小,森林中不能冒进,伐木人踏出的小道曲曲绕绕,虽路途多了一些,但有人迹相对安全,一路走来偶有小的惊吓,好在都有惊无险,每到夜间就在道旁点燃篝火,靠着树干背风处休息,不敢睡死过去,昏昏沉沉撑到天亮。

        到了出门的第六日,水囊已经空了,稚子起身后,只觉口中干涩,身上酸痛,脚下无力,捡了树枝蹒跚的继续走着,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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