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狼烟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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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夷帝都,近百个披坚执锐的方队整齐列在方圆千里的练兵场中,中央高台上矗立着一口巨大的青铜方鼎,高一丈八尺,重两千石,形制沉雄厚实,彰显着王权威严,鼎身四面铸有狰狞可畏的犀牛首纹,四足两耳均雕有云雷纹,熊熊烈火烹着鼎腹内的大块牲肉。

        高台下柴堆架起,燔燎升烟,意为将此次征伐之事上通于天,告知众神,旁边一人深的沟坎内埋入了百只毛色纯正的牲畜和无数玉圭玉璧,意为下告于地,东部荆山山系的漆吴山顶巨石前祭文焚起美酒献上,意为受命于祖。灰色的战旗扬起,凝聚着一军精气,刀光闪过,鲜红的牲血为它涂染上一抹艳丽,帝王天均立在战旗之下朗声誓师。

        “猎鹰捕兔,猛虎食羊,创世神希冀六族平衡,却忽视了弱肉强食这最简单的规则,我昆夷实力与远见皆在其他五族之上,自然不能世代居于这灰冷山岩之间,我们要在草原策马,在森林打猎,在沙漠和海洋探险!四大军团创立之初就是为了今日之战,开疆军团十万兵力将对阵中容五十万关宁骑,穿冰军团三万兵力对阵清穹十万风临军,辟土军团十万兵力荡平寸泓,平定军团五万兵力对阵赤望二十万炙焰军,昆夷男儿为战而生,为战而死!如今檄文已发,战事已起,众位兵将,举起你们的戈!排好你们的盾!竖起你们的矛!为族尽忠的时刻到了!”

        四个虎背熊腰的力士抬上一面巨大战鼓,昆夷为此战特意捕获上古神兽——夔,用它的皮制成鼓面,用它的骨制成鼓槌,击鼓三声,山峦回响、大地震颤,场中昆夷士兵挥舞着兵器,呼喝着“为族尽忠!统一仙境!”的口号。

        童臻走上高台,俊美五官隐在精致的黄金面具之下,天均取下自己的宽刀交于童臻手中。

        “此次统一仙境之战由辅境大将军统领,昆夷上下需奉命唯谨!得胜归来之日,自当论功行赏!”

        天均端起酒盏,将凛冽辣喉的出征酒一饮而尽,碗盏摔碎在地,场下杀声震天,三十万兵将攘臂而起,分食牲肉,痛饮烈酒。

        距大乘阁之变已过去五日,朝歌殿中众人列坐,气氛沉重。

        “仙境创世千年,从未有过入侵他族挑起战乱的先例,昆夷背弃正道,行径可耻!我向各位族长去信,号召五族共同出兵合力抗衡,但南渊和清穹仗着地势对昆夷的挑衅毫不在意,只愤然声讨却不肯出兵相助,寸泓没有军队,只有赤望二十万炙焰军愿意出兵来草原与中容并肩抵抗。”

        逢蒙话音刚落,风扬拍案而起:“没想到六族人心如此涣散!南渊特殊不说也罢,那清穹可是有十万装备精良的风临军,若能与我五十万关宁骑和二十万炙焰军联手,定能击退昆夷!”

        “昆夷人生性野蛮,体型魁梧,兵器锋利,实力不容小觑,抵抗定会造成伤亡,损耗本族实力,他们索性关紧了门躲起来,有两道如意门挡在前面,他们自觉高枕无忧,却没想过唇亡齿寒的道理。”吉光摇头感叹。

        “他们并非不懂,清穹和寸泓在信中都劝我们息事宁人,说无论昆夷如何叩门都不要开,两族断开往来,待几十年或数百年后人事更迭,恩怨自然随之化解。”逢蒙道。

        长琴冷笑:“妄想!姜虎和白甲营的二百三十名卫兵怎能白死!”

        “他们不过是怕我们败了,大乘阁失守,六族门户落在昆夷人手中,从而威胁到他们!他们缩头不出也就算了,我们整顿好兵力后,自然会打开如意门向昆夷讨回公道,报仇雪恨!”风扬道。

        此时一旁的七色开了口:“赤望的二十万炙焰军不能来,不仅如此,所有如意门即刻起要彻底关闭,再不开启!”

        “这是为何?”长琴发问。

        “因为卦象,”七色道,“昆夷的战书是对整个仙境立下,依照卦象,中容大败,昆夷定然会第一时间掌控住六族门户的大乘阁,设法再出兵其他四族,若四族不明情况,开启了如意门,他们就能趁机发兵攻打,如此一一攻克仙境恐会全部沦陷,中容虽败,其他四族却未必,他们应该保存住实力与昆夷对抗,炙焰军不来也是这个原因。”

        “他们不出手相帮,我们还要反过来顾及他们?”长琴愤愤不平。

        七色苦笑:“中容作为六族枢纽,太平盛世占尽地缘优势,那战乱纷争时自然也首当其冲。”

        “可如意门一关,六族往来彻底断绝,无论是我们想求救,或是战事终止,他们都无从知晓,犹如瞎子聋子一般。”

        “六族中有窥得天机之人,她们碧血丹心、智勇双全,战乱起,这些人必然会行动起来,相助我族,匡扶正义。各位无需担忧,信我便是。”七色道。

        “好,我这就去信,让四族即刻关闭如意门,保存实力以待时机!”逢蒙起身下令,“关宁骑和白甲营加紧整顿,准备应战,大乘阁再增加三千守卫,一只蚊子都不能飞进阁内!”

        “是!”

        草原在风声鹤唳中进入了四月,如往年一般,处处花儿吐艳、柳枝婀娜、碧水传情、山峦叠翠,万物按部就班的迎合着四季节拍,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早已心境大变,人人都知道眼前的平静是暂时的,二百三十名卫兵的性命,中容一定会讨还。

        阑京处处关门闭户,白甲营卫兵在万籁俱寂的颂日大道上策马巡视,距那场突如其来的血战已过去十数日,同伴的尸骨虽已下葬,但沸腾的怒意并未止歇,在白甲营,在关宁骑,在每一个卫兵身上,都激荡着复仇之心,他们天生是战士,战友的牺牲激起了他们的血性,他们神色凝重,牙关紧咬,目光不时投向大道尽头的大乘阁,急切等待着圣女和主君的一声令下,他们将举起手中兵器冲向如意门,向昆夷狠狠还击!

        大乘阁守卫站在十八层青石台阶上,将下方广场和笔直的颂日大道一览无余,看着策马比肩的战友,寒光林立的剑戟,他们心中升起傲然之气,不禁嗤笑起昆夷人,只因他们敢招惹中容这样强大的对手,他们在脑海中勾画出自己战场搏击、报仇雪耻的情景,他们双目闪着炯炯光亮,胸口激动的剧烈起伏,当大乘阁的门被踹开,一个身披铁甲的昆夷人冲出来时,他们豪情还未平复,面上甚至带着笑意。

        这人从哪来的?

        靠近门的几个守卫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硕大的铁锤已迎面击来,他们的身子像草叶般飞起,与断裂的剑一起,重重跌落在石阶之下,肋骨插进了内脏,他们抽搐着喷出血沫,身后是无数张目瞪口呆的脸。

        源源不断的昆夷人似洪水般涌出,个个身高八尺,膀阔三停,仿佛一群狰狞嘶吼的野兽,向下方扑面而来,铁锤带着巨大的力道毫不留情的飞起,轻而易举击碎了年轻卫兵的胸膛,广场上的白甲营卫兵终于发出了雷霆般的呐喊,他们举起兵刃冲了上来,冰冷的铁器在空中碰撞,铿锵脆响激起了透骨的寒意,并以大乘阁为中心向整个草原铺展而去。

        自大乘阁方向传来的声响震荡着鼓膜,七色匆匆来到正殿,只见立着的几人面色中透着惊惶。

        “怎么了?外面是何声响?”

        “昆夷攻进来了,与白甲营交战在一起,此时关宁骑已增派过去了。”

        “是谁下令开了如意门?怎么无人告知我?”

        吉光面色惨白:“无人下令,如意门被单方开启了!”

        “什么!”七色大惊失色,上前两步,“仙境创世千年,从未闻听这样的事,如意门竟能单方开启!昆夷如何知晓我中容的开门咒?”

        逢蒙仰起头,面上满是绝望之色:“只有一种可能,通典外泄……”

        这四个字犹如巨雷轰炸在众人头顶,殿内因为这个无比骇人的推测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发须皆白的风扬颤颤巍巍坐回椅中,神色颓废,喃喃自语:“难怪卦象如此惨烈,我现在可以肯定,昆夷为此战准备了不止五年十年,他们的帝王定然早有侵略之心,并付诸了行动,他们精心谋划,直至今日时机成熟这才爆发!”

        每个人心中都涌上强烈的不安,大乘阁方向传来的厮杀更是震颤着他们的心脏,逢蒙勉力稳下心神,按照之前计划逐一发令:“将白甲营从大乘阁前撤下,由风扬统领,负责集结所有族人火速撤往云梦泽,长琴守护圣女和通典随行,不得有误,我去阵前,与洛河带领五十万关宁骑对战昆夷!”

        七色急道:“昆夷蓄谋已久,中容此劫难逃,让关宁骑兵也撤进云梦泽中,不要无畏牺牲!”

        “云梦泽的平台要容纳数百万族人已然吃力,如何能再加五十万关宁骑!而且只有关宁骑兵挡住昆夷,才能换来时间让族人撤退,他们是战士,战场是他们的归宿!时间紧急,你们莫要再迟疑!”逢蒙说罢递上一个眼神,吉光上前揽住七色,不顾她挣扎喊叫,拖拽了出去。

        逢蒙向长琴叮嘱:“圣女身份尊贵,不能有丝毫损伤。”

        “我明白,我定会守护圣女平安,我们在云梦泽中等着主君!”

        逢蒙大步踏出朝歌殿,关宁骑将领洛河带领手下众将等候在侧。

        “传令下去,中容上下——御敌!”

        “是!”

        一声令下,震动四野。

        关宁骑兵列成一道钢铁城墙挡在大乘阁前,族人四散奔逃,只留下无数倾倒的院墙和惊慌的牲畜,姑水河的河面上大大小小的舟船拥挤不堪,个个动弹不得,竟连成了一片浮桥,有人干脆踏着这些舟船向下游而去,更多的人携家带口在岸上奔走,河面的石桥上挤满了人,到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呼喊声。

        第一波迎击昆夷的白甲营退了下来,他们刚刚经历了真正的战场厮杀,盔甲下是微微战栗的身体,军令声中,他们跨上马背,分成无数小队,驰向草原的各个方向,将消息传递到每一寸土地,西面八方的族人如同溪水般渐渐汇聚起来,终成一条蜿蜒宽阔的河流,向着西南方的云梦泽而去。

        中容陷入黑暗时代,族人流亡在外,乱纪开始。

        大乘阁前战况惨烈,昆夷冲在前方的先锋是精心挑选的巨力之人,他们经如意门后身材虽略有变化,但健硕魁梧仍远胜于异族人,这些巨力之人腰间缠绕着手臂粗的铁链,两端是重八十斤的铁锤,他们背胸圆开,两肱抱撑,仅凭腰力旋扫,铁锤携带着喝喝风声,所到之处皆为齑粉,关宁骑在蛮力之下难以施展武艺,凭借人海战术前仆后继冲上去,如此血战了两个时辰,损耗了近万兵力,仍无法阻止昆夷兵源源不断从大乘阁中涌出。

        既然昆夷能单方开启如意门,死守大乘阁已没有意义,得知阑京族人已尽数撤走后,逢蒙下令放弃阑京,关宁骑退至湟水西侧,整顿兵马。

        六族枢纽的大乘阁彻底落入昆夷人手中,开疆军团十万士兵经由如意门踏入草原,他们四处设置岗哨,搜寻族人,日落时分,神坛前的空地已搭起了军帐,成为开疆军团大本营,夜色暗沉,一水之隔的关宁骑在对岸的喧闹吵嚷声中咬紧了牙关,枕戈待旦。

        天色大白,中容五十万关宁骑在广阔平原上组成了一道银色城墙,挡在入侵者和身后族人之间,九圣子所创的这支关宁骑兵军纪严明,训练严苛,有精妙的突围和撤退经验,也有超强的个人作战力,百年来兵将新旧更替,操练从未懈怠,眼前的这些俊朗男儿身披铠甲,手持剑戟,目光坚定,浩气凛然,横行于百万大军之间曾是他们心中最壮阔的梦想,他们明白,脚下这片平原就是他们浴血奋战之地,男儿要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

        对面的昆夷开疆军团列成方阵,前方两千骑兵□□着上身,尽情展露着狰狞的纹身和骇人的骨饰,□□犀牛身披厚甲,昂首蠢立,额部六尺长的大角坚硬无比,骑兵身后是千名身形异常的巨力之人,再后方是披坚执锐的步兵主力,这些异族侵略者或横眉震慑,或冷眼轻蔑,迫不及待要杀出去。

        阳光也无法抹去这些盔甲上的寒意,夔鼓响起,声震三千里,两军同时进发。

        双方骑兵不过一箭的距离,又是对冲,几乎只是眨眼功夫,旷野之上两股钢铁洪流就迎面冲撞在一起,前端交错的地方顿时激荡起一片耀眼的金属光亮来,惊心动魄的闷响声中,有骑兵被巨大的冲击力撞落,转眼倒在无数铁蹄之下!

        关宁骑战马为防惊吓已蒙眼塞耳,可与对方坐骑相比力量悬殊颇大,犀牛轻易的将马匹撞翻,利角穿透它们的肚腹,受惊的马匹扬蹄嘶鸣,背上骑兵绷紧缰绳极力驾驭,举起长戟挺身向昆夷骑兵戳刺过去,昆夷兵在犀牛背上,有居高临下的优势和更大的砍杀范围,手中宽刀挥出,顺势直如击向对方头颅!

        第一个冲进敌阵的关宁骑刺中两个昆夷兵,□□战马再难坚持,手中长戟也已断裂,他拔出长剑,奋力从马背上跃起,向对面敌人扑去,宽刀破开了他的铁甲,穿过他的身体,翻落的瞬间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斩下了骑兵右腿,两人一前一后倒地,身影很快被蜂拥而上的人群湮没。

        前方的关宁骑用这种自杀式的战斗撕开了昆夷骑兵的口子,撞了进去……

        只听“嗡”的一声闷响,箭雨自关宁骑中部射出,在空中铺开一张黑色大网,瞬时遮蔽了阳光,向开疆军团头顶扑去,漫天箭矢如同雨点泼洒下来,来不及举起盾牌的昆夷兵纷纷应弦而倒,关宁骑搭弓上箭,三轮齐射,犹如狂风刮过麦田。

        就在此时,号角声起,巨力之人迈步上前,他们从头到脚覆着精钢所制的重甲,不拿刀不拿盾,只捧着造型独特的重弩,瞄准对方□□马匹,重弩机关精巧,力道颇大,万弩齐发呼啸而至,轻易击穿了战马胸前与头颈的薄甲,马匹纷纷嘶鸣倒地,关宁骑牙呲欲裂,扑上前砍刺他们的手臂和武器,却只在铠甲上留下道道划痕,被激怒的巨力之人扬起手掌,竟生生将对面战马头颅拍碎!

        长矛如林,流矢纷飞,无数生命在轰隆的战鼓和如雷的咆哮声中消散,人命在这一刻如同草芥。

        响彻在每一个关宁骑心中的只有前进二字,即便身旁同伴一个个倒下,他们仍然在马背上直立起身子,红着眼睛挥舞着剑戟!他们知道,就算自己倒下,身后还会有无数同伴冲上!前面纵然是一堵墙也要撞上去!

        两军交锋处人仰马翻,三五个关宁骑围攻一个巨力之人,以惨重的代价撕开了口子,与此同时,后方关宁骑迅速从两侧迂回包抄,以猛烈冲势切入敌军方阵,试图分割包围。

        正面突击和两侧包抄的关宁骑同时迎上了昆夷步兵主力,两军阵型皆被打散,陷入混战。骑兵优势在于冲锋,一旦陷入原地作战便威力大减,马匹目标太大,轻易被周围昆夷兵刺中,剧痛之下失控乱窜,将背上骑兵摔落在地,更多的骑兵跃下马背,扔掉长矛长戟,拔出铁剑,两军短兵相接,捉对厮杀起来。

        昆夷兵身形笨拙,刀劈斧砍大开大合,而关宁骑矫健敏捷,招式颇为精妙,年轻战士们不顾一切的攻向敌人,将一身精湛武艺施展的淋漓尽致,力图扳回战局,但他们很快发现,兵器出了问题。

        中容兵器尽数由昆夷相赠,逢蒙等人曾百思不得其解,为何昆夷要将兵器赠与即将攻占的异族,今日战场之上,他们终于知道了答案。

        中容刀枪剑戟花样繁多,骑行用戟,近身用剑,每个骑兵一戟一剑,背上有弓,腿侧佩戴箭壶,自觉威力十足,实则增加了负重,而且每种兵器都难以练精,而昆夷兵大都只有一柄宽刀,看着简单却大有奥妙,刀为双刃,中间背厚,两侧尖利,刀柄加长,在昆夷人体型加持下力量倍增,斩马都不在话下,耍的也十分纯熟。不仅如此,两方兵器材质也大有不同,关宁骑的铁剑比起族内的石器木器自然是锋利无比,但他们不知,昆夷早已练出精钢,并以此装备军队。以彼之矛攻彼之盾,矛与盾都是对方的,自然无计可施,悔之晚矣。

        关宁骑一副将跃身而起,将手中长剑精准刺入昆夷兵头盔和铠甲间的细小缝隙,剑抽回,扬起一道鲜血,昆夷兵摇摇晃晃退后几步,轰然倒地,很快两三柄宽刀向他砍来,他灵活旋身,用剑格挡,剑却在相击的一瞬断成两截,一根尖锐的四棱破甲锥紧随而来,轻松扎穿了他头顶的八字葫芦盔,直接钉进了他耳朵正上方的颅骨里,瞬间断绝了他的一切生机。

        身边更多的年轻士兵,铠甲已被击碎,鲜血染红了衣衫,依然用最后一丝力气砍向敌人,无数肢体甚至头颅飞起又落下,到处都是血光、厮杀和惨叫!

        关宁骑上下都清楚此战的凶险,却没想到会惨烈到如此程度,将领洛河横刀立马,喉管中充斥着浓浓血腥味道,他死死盯着前方,无论如何都难以相信,九圣子亲创的关宁骑兵,历经百年的中容精锐,居然在昆夷十万人的对阵中损失惨重,他看得出来,关宁骑势头已尽,再没力量向前,就在他胆气即将崩溃的时候,一只宽厚手掌按住了他的肩膀,逢蒙立在他身侧,静静的看着前方战场,做出了最简短的命令:“血战到底!”

        关宁骑前赴后继,犹如浪潮拍打着堤岸,飞溅起滔天的浪花!他们甚至看到了位于方阵后方的中军战车,那里是开疆军团的灵魂所在,是最高侵略者的坐镇之地,年轻的勇士不顾一切的冲过去,又纷纷倒在刀下,正如洛河预料,关宁骑兵的拼死冲杀虽攻破了昆夷数道关卡,但在与步兵的胶着厮杀中已渐渐陷入泥潭,再也无法向前。

        太阳西斜到了天边,余晖弥漫半个天空,厮杀声、呼喊声、号角声渐渐变弱,直至陷入沉寂。

        暮色中,不知是夕阳还是鲜血染红了大地,风烟发出刺耳的哀嚎,拂过散落的铠甲,堆叠的尸体,卷起浓浓血腥味道,将绝望和悲凉吹散到草原每一个角落。

        昆夷兵以头颅领取赏金,因人数实在太多,便改为了割耳,战场上满是头脸糊满血污的尸体,当真是人间炼狱。

        一道道军令自昆夷大帐传出,大乘阁两层巍峨殿宇被夷为平地,五道如意门袒露在昆夷人面前,静静虚浮在半空,士兵、战车和兵器昼夜不停的从如意门运出,在草原上列队开来,开疆军团像蟒蛇出穴般分散游走,向中容各郡而去,所到之处践踏屋舍,屠宰牲畜,抢夺粮草。

        主客相搏,山川震眩。

        暗沉夜色中,族人携家带口匆匆赶路,云梦泽外,第一批族人已经到达,微弱的火把映着这些惶恐的面庞,老老少少抱着家当挤在一起,对眼前这片白雾蒸腾的泥沼地十分抗拒。

        “这是黑潭子,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泥,什么东西进去都得沉下去,人进去只会死!”

        “我听老人说过,这里的天空有个缺口,是当年补天遗漏的地方,每隔一百年就会有天火降下将大地烧成一片精赤,荒原里花草动物都有毒,还有怪兽!去不得,去不得!”

        “进去就是死啊!”

        白甲营的卫兵策马在人群中四处奔走,朗声宣告:“圣女早已占出卦象,预言了此次战乱,族中在里面搭建了避难之地,有储备好的食物、水、衣被和药草,泥沼中有暗路可进入,所有人扔掉家当行李,只身列队,跟随领路人进去!只要紧跟着前一个人的脚步就绝不会陷落泥沼中!你们的时间是挡在前方的五十万骑兵用性命换来的,你们多耽搁一刻,战场上就多战死几人!后方还有大量族人正在陆续赶来,大家莫要再迟疑,速速跟着领路人进去!”

        熙熙攘攘声降了下去,几个壮年汉子首先站了出来,领路人带着他们踏入了泥沼,脚底硬土很快不见,泥沼快速没过了他们的小腿,情形看上去十分吓人,后方人群不禁发出几声惊呼,这几人拔起腿踩向前方脚印,站稳后又迈出另一条腿,虽走的吃力,但始终没有沉没,在卫兵催促声中,族人终于不再犹豫,纷纷放下手中行李,列队跟了进去。

        这是一条早已勘探出的稳妥线路,先在泥沼中寻出浅处,再用木板在下方加固,既隐蔽又可靠,只是要绕过所有深潭,所以路径曲折蜿蜒,族人一个跟着一个,无不睁大双眼紧盯着脚下,绷紧了神经。

        为首的一批人在泥沼中足足走了两个时辰,终于到了目的地,他们顾不得被湿闷打透的衣衫,抬起头来向黑暗中看去,在周边神秘的荧光中,近千个巨大的木制平台隐约可见,它们悬在泥沼上方几丈处,底部矗立着粗壮的支柱,有些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更多的是空无一物。

        这就是中容历时三年,耗尽无数人力物力打造的避难之地。

        整个夜晚,源源不断的族人在白甲营的指挥下,跟随领路人踏上暗路,来到云梦泽中央的平台上,直至拂晓时分,万物可见形状,周围容易辨识,队伍也加快了速度,很快只剩下了尾端。

        七色一整夜都在望着东边方向,这里距战场很远很远,但她似乎仍听到了厮杀声,她此刻只想知道那里的情况,长琴来催促过几次,她都不肯进云梦泽。

        前方忽闻马蹄声响起,几个负责殿后的白甲营卫兵策马飞驰而来,七色腾的站起,来人转瞬即至,卫兵中间正是主君逢蒙,他身后跟着两名关宁骑兵,两人铠甲上结着厚厚的血垢。

        七色上前一把抓住逢蒙的手,看着他的脸,竟不敢出口相问。

        逢蒙一夜之间苍老了许多,他哆嗦着双唇重重吐了口气,浑浊的老眼滚下豆大的泪水:“败了,败了!”

        七色全身一僵,还未从噩耗中缓过神来,就被人拖着向云梦泽走去,脚下像踩着棉花般飘忽,身旁是纷乱的声响。

        “草原已彻底失守,昆夷兵在整顿兵力四处搜寻,我等还是速速进去。”

        “对,进去后再详谈!”

        “小心隐去暗路痕迹!沿途留下哨兵!”

        “是!”

        主君和圣女进入云梦泽时天光已大亮,远处大大小小平台上立着狼狈不堪的族人,他们齐齐向这边看来,目光中充满着希冀。

        七色整个人仍是蒙的,只听身旁逢蒙哑声道:“宣告众人,关宁骑兵战败,此处暂无危险,族人安心住下,再寻对策。”

        消息迅速扩展到每一个平台上,男人愤然起身,女人抽泣不已,老人沉默哀叹,沼泽中一片沸沸扬扬。

        “请主君和圣女移步到里面的平台安置,人群中央环境好些。”

        “不,我就留在这里。”七色道,“关宁骑没了,若昆夷攻来,还有我挡在族人前面。”

        于是主君和圣女一行人在暗路进入后的第一个平台上驻扎下来,长琴召来白甲营将领植雄,迅速将命令传了下去,白甲营卫兵分散派往近千平台,每个平台上两人驻守,再从族人中征选出一些身强体健的男子,负责维持秩序和传递消息,按时发放食物和水。

        白甲营行动雷厉风行,族人很快安顿了下来,只是紧张情绪仍未缓和。

        第一平台上几人围坐,听逢蒙讲述战况。

        “昆夷兵力虽只有十万,但明显有备而来,先用犀牛骑兵挡住我方冲势,又以巨力之人重创我军,近身搏杀时,我关宁骑兵武艺远胜于昆夷人,可昆夷的铠甲坚固、兵器锋利,我军薄甲铁剑不堪一击,即便如此,他们也拼死血战到最后一刻,没有一人退缩……”

        众人眼中闪过泪光,吉光沉声道:“他们是中容的英雄。”

        逢蒙强忍心底酸痛,问起族人撤退情况。

        “各郡各村都告知了,大部分族人都撤退进来,有些偏僻地方或会遗漏在外,还有些族人不愿离开,执意留下。”风扬道。

        “昆夷人野蛮残忍,杀人如麻,遗漏在外的恐怕性命难保,中容此劫实在太大了!”逢蒙叹道。

        “撤退时沿途必有痕迹,不论是大队人马足迹还是族人遗弃的家当,都难以消除,昆夷很快会找到此处。”吉光道。

        “这么多人的行踪是掩盖不了的,事到如今,只愿这云梦泽能将他们挡在外面。”风扬回头看着数不清的平台,皱眉道,“当务之急是要稳定人心。”

        白甲营将领植雄开口:“暗路痕迹已经小心隐藏,沿途也留有哨兵巡视,每个平台上都安排了白甲营卫兵,族人间有风吹草动即刻会传信过来,食物和水按时发放,眼下生存没有问题,只是人数太多了,恐撑不了太久。”

        风扬面色亦是沉重:“再有两月就进入夏季了,到时云梦泽中雨水猛增数倍,沼内毒瘴逸出,再难停留,还是要尽快想出对策才是。”

        每个人都知道情况急迫,可又有什么办法,几人静静无语,夜幕降临,平台上的人们聚在火盆前,抱着孩子,依着家人,为那五十万男儿精魂无处可归而哀泣,也为明天而迷茫恐惧,万籁俱寂,草木含悲。

        吉光陪在七色身侧,二人来到平台边缘,抬头仰望着漫天繁星。

        “吉光,云梦泽的夜空和阑京的仿佛不同。”

        “都在中容,有何不同,大抵是心境的缘故吧。”

        “这两日所见所闻,令我内心震撼,他们究竟犯了什么罪,要拉扯着孩子、背着年迈的父母、带领着兄弟姐妹四处奔逃,流离失所,这场战乱究竟是时势造成还是命运招致,我作为圣女竟什么都做不了。”

        看着七色垂头叹息,吉光也心中沉重,默默无语。

        “羊骨骰呢,我再试试。”

        “这些天你已抛了无数次,不必执着于此。”吉光劝了一句,还是叹气从怀中取出。

        七色接过羊骨骰,低头整了整衣衫,双膝弯曲向浩渺星空拜了下去,她紧合双眼,喃喃自语:“七色愿以性命庇佑中容众生,无奈才薄智浅,还请创世神赐下神旨,救万民于水火。”

        羊骨骰轻轻抛出,在木板上骨碌滚了几下,停住不动,七色缓缓睁开眼睛,却看到了漫天的黄沙。

        一旁的吉光看到七色突然背颈僵直,吃惊上前,只见她面上陆续闪过各色神情,一炷香的功夫,从迷惑、震惊,到喜悦、释然,终于,她睁开了眼睛,开口道:“纸笔。”

        吉光飞奔而去,瞬间折返,将笔墨纸砚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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