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哈格纳别墅(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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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天亮后,死者的家属亲友陆续抵达,在别墅中一一与遗体进行告别。待人来得差不多了,殡葬人员便将棺材抬往墓地,在挖好的墓穴边听神父念悼词。为了避免小孩子哭闹,死者的女儿艾丽莎被留在家里由亲戚照看。

举行葬礼的时候卡特琳娜一直在揉搓着双手,似乎很冷。一言不发的塞利西亚看着棺材暗自垂泪,不时还用眼睛瞟一下自己的姐姐。

死者的母亲斯坦恩夫人大概是悲伤过度,需要有人搀扶着,旁边的人还一直在让她闻嗅盐。身为死者老师的艾斯威特先生表情严肃,而他旁边的特雷韦恩先生则更像个旁观者,保持着特有的冷静。纳斯塔加站在自己老师身边不远的地方,换了一身朴素的黑色衣裙,默不作声地静静看着。我忽然觉得她此时的样子有些眼熟,仿佛之前在哪儿见过。待死者下葬,人们陆续将自己手中的鲜花放在坟墓前的时候,我才恍然想起,之前参加完黑泽尔夫妇的葬礼后,离开墓园时远远看到一个身影走到坟墓前献花,当时就觉得看上去很像她,但距离太远不敢确定。此时看到她俯身献花的样子,更觉得于那个身影有几分相似。

“你还记得前不久我们去过的黑泽尔家吗?”葬礼结束后步行往回走的路上我趁机跟她聊天,“他家葬礼那天我好像在墓园见到你了。”

“怎么会,”纳斯塔加微微一笑说,“我只是偶尔去他家的房子里帮过忙,根本不认识那家人。”

“我也不认识他们,”我说,“可我和特雷韦恩先生都去参加了他家的葬礼,难道你没去吗?”

“又没有人邀请我去。”她说。

看得出她不喜欢有人反复在一件事情上较真,我便干脆聊点别的。

“昨天你在别墅里的表现真让人大开眼界,”我说,“你有通灵的能力吗?”

“也不完全算是,”她说,“就想犬类的鼻子和兔子的耳朵,我只是比别人敏感一点。”

“艾斯威特先生是因为你的这种‘敏感’才收你为学生的吗?”  

“实际上是我慕名拜他为师。”

“为了学画画还是其他的什么?”

“你起初打算跟特雷韦恩先生学摄影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顺便’学到其他技能吧?”

再次回到哈格纳别墅的时候,房子里的气氛似乎有些紧张。死者母亲正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休息,身边有几个家人陪伴。身为父亲的斯坦恩先生正站在画室里,看着儿子生前留下的画作。他要带走它们。显然斯坦恩夫人想要的更多,因为整栋别墅都是自己儿子花钱(用她的话说是家里的钱)买下的,因此包括别墅在内以及其中的所有物品都是斯坦恩家族的财产。因为家族的其他人不在托伦生活,所以他们打算将别墅卖掉,至于自己的儿媳卡特琳娜,她可以搬去苏瓦乌基作为遗孀与他们一同生活,或者她自谋生路,再嫁或者回娘家都无所谓,但女儿艾丽莎要留在斯坦恩家。卡特琳娜显然对此极其反对,她不愿在没有丈夫的情况下寄人篱下,更不愿将自己唯一的孩子交给他人。婆媳之间显然发生了一些争执,以至于我们刚回到别墅,卡特琳娜就像见了救星一样向艾斯威特先生求助。

艾斯威特先生转头看了看客厅沙发上盛气凌人的斯坦恩夫人,随即步入画室与她的丈夫交涉。

经过一番努力,两位男士最终达成一致——哈格纳别墅暂时保留,作为死者故居留作纪念,卡特琳娜可以带着孩子住在里面,但不能改嫁,而且艾丽莎将来要去苏瓦乌基上学。死者生前的画作及私人物品归斯坦恩夫妇所有。

“反正她根本不懂这些画,”斯坦恩先生说,“她当初嫁给我儿子只是看上了我们家的财富。”

如此直白地说在当事人脸上,卡特琳娜被说得脸色煞白,却苦于势单力薄不敢反抗。

前来参加葬礼的人天黑前全部离开别墅,连同死者生前的全部画作和部分私人物品悉数带走。

夜幕降临的时候,别墅内又恢复了冷清,卡特琳娜颓然地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着对面空荡荡的画室。我忽然想起昨晚守夜时梦见斯坦恩不断念叨着“画去拿儿了”,没想到会被自己的父母“洗劫”一空。

“我确实不太懂画,”卡特琳娜幽幽地说,“可我们之间的感情是真的。他爱我,而我也特别依赖他,没有他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虽然很同情这位年纪轻轻便不幸丧偶的少妇,却无法同情这种过分依赖他人的女子,没有勇气独自面对生活,只愿做他人的依附品。眼看着天色已晚,我们想要离开恐怕也不太现实,在女主人的一再恳求下,我们只得同意留下来再住一晚,也算陪一陪这个无助的女人。

简单的晚饭后我们按照昨晚的房间分配各自回屋,在那之前还聚集在一起讨论了下关于“幽灵”房子的事。卡特琳娜决定搬出别墅带女儿回娘家生活,但还会不定时回来小住以缅怀自己的丈夫。

“一想到整个房子都被幽灵附体,实在太可怕了!”她说,“再说我确实也不想沉浸在对过去的回忆中。至于之前那座房子究竟发生过什么,我也不想探究,只希望那些鬼魂不要再缠着我们母女俩。”说完她有气无力地从椅子里站起来,拖着疲惫的身子向楼上走去。她的妹妹塞利西亚心情似乎也有点低落,裹条披肩本来还想跟我们多聊一会儿,喝了点酒后却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我姐姐就是个只会撒娇的没用的女人,”她借着酒劲说,“斯坦恩只是希望有人能懂他的画,可她只会摆弄那些漂亮衣服,甚至连书都懒得读,出门只会坐马车,斯坦恩想骑马去野外散步,她却连马背都不敢上。她只是个漂亮妻子,却不是灵魂伴侣。可斯坦恩需要的是后者,要不是她早早怀上了他的孩子……”其他人都静静听她诉说,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却无人开口点破。“她的那个女儿,只会撒娇和哭闹的艾丽莎,长大后也会跟她一样,就是个需要圈养的金丝雀。我本来可以成为他的知己,可谁知……”她索性一仰脖将杯底的酒喝干净,留下没说完的半句话,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餐厅。

剩下的我们几个人也都有些困倦,毕竟昨晚都没休息好,这乱糟糟的一天同样令人疲惫。

最先站起来的是艾斯威特先生,他见餐桌上的酒瓶里还有些酒,就顺手拿着酒瓶上了楼。

特雷韦恩先生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自己的内眼角,显然也有些累了。

“真要命,”他说,“今天晚上就算百鬼夜行我也不管了,你如果不想睡觉的话,就别到我房间里打扰我休息!”

说完他也离开了餐厅。偌大的餐桌旁只剩下我和纳斯塔加,从某种意义上这或许正是我所期待的,真到了这个时候却觉得有些拘谨,不知该说什么。

“应该不会再像昨晚那样……”我说。

“但愿不会了。”纳斯塔加微微一笑,说话间也带着些许疲惫。

“你跟艾斯威特先生经常会经历这样的事情吗?”

“他有外出业务的时候一般不会带我去,”纳斯塔加说,“这次因为死者是他的学生。”

“是啊,”我说,“白发人送黑发人。”

“去房间休息吧,”她说,“陪着特雷韦恩先生,夜里最好不要出来。”

“那些幽灵还会出现吗?”

“希望不会吧。”说着她站起身,也要离开餐厅。

此时我多希望她是个胆小怕事的女孩子,需要有人陪伴。那我会将客厅的壁炉烧暖,让她睡在沙发里,而我则会铺张毯子坐在地上陪着她,或者为她读一本书。可她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只在临走前嘱咐我早点休息。

我缓缓上楼回到客房,特雷韦恩先生已经躺下,不知是否睡着了。我脱去外衣盖上被子,睡觉前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斯坦恩死在这座房子里,如果他真的被人下毒谋害,那他的灵魂会不会被困在这座房子里,徘徊其中无法离开?虽然脑中仍有各种疑问,但疲惫却不由分说将我推入梦中。梦中我一直听到有种持续且规律的杂声,在黑暗的梦境深处隐隐传来,愈来愈清晰,仿佛就在耳边。我想睁开眼睛却怎么也无法动弹,一片漆黑中我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就站在自己床边。此时我感觉自己意识是清醒的,却无法睁开眼睛。人们大概会将这种状态叫做“鬼压床”,但特雷韦恩先生一定会给你一种科学的解释。我们人类在熟睡后,为了避免做梦时身体会动(比如行走,甚至奔跑),大脑会暂时屏蔽运动神经,这样无论人们在梦中有什么大动作,现实中身体都不会动,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我保护措施。但如果我们突然醒来,意识已经脱离了梦境,但大脑不知道自己已经醒了,仍在屏蔽自身的运动神经,我们的身体就会像被冻住一样动弹不得,即使意识清醒也无法有任何动作。这种感觉很奇妙,却也很惊悚。

因为无法睁开眼睛看,所以那种“身边有东西”的感觉就会始终挥之不去,再加上无法操控身体的恐惧,如同被梦魇压得喘不过气。但我告诫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屏蔽所有的可怕念头,集中精力让自己醒来。我告诉大脑自己已经醒了,让它解除对自己身体的屏蔽。我竭力保持意识清醒,同时放松下来让自己的身体接受指令。

果然很快我就睁开双眼,并且可以转头去查看身边。我发现特雷韦恩先生仍背对着我酣然入梦,只留给我一个头发花白的后脑勺。而我的床边果然空无一物,想必只是某种恐惧心理产生的错觉。但那种持续且规律的杂声依然存在。起初我以为是哪个房间的门窗没关好,被风吹着来回摆动发出的声音,但那种声音比门窗摆动的频率要快,而且持续不断。我索性下床去一探究竟,因为这种诡异的声音实在令人无法入睡。我推开房门走出去,门外依旧是昏暗的走廊,寂静中那个诡异的声音愈发清晰。我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发现那声音是从走廊深处传来的。黑暗在那里凝聚成一个可怕的深渊。我壮着胆子慢慢走过去,想看看黑暗中究竟有什么。

在这样恐怖而诡异的气氛中不知走了多久,我的身体突然被拦住了。漆黑的走廊还未走到尽头,我却如同撞上了一扇看不见的门。我伸手在自己面前摸了摸,确实有一扇木门挡住了去路,眼睛却看不到它的存在。我忽然想起之前纳斯塔加蒙着眼睛在房子里“探路”的时候,确实打开过走廊尽头一扇不存在的门,进入到一个看不见的房间。我试着摸到了门把手,却怎么也拧不动,显然那扇看不见的门是被锁住了,那她又是怎么进去的?我将耳朵贴在“门板”上仔细听了听,那声音的确是从门后发出来的,听上去像是某种机械运转的声音。

机械?我忽然想起纳斯塔加说她在走廊尽头的房间里“看到”过一个制作精良的机械人偶,可以写字的那种。难道这就是那个人偶“写字”时发出的声音?也就是说,我又听到了来自“幽灵”别墅的声音,而且触摸到了一扇只存在于那座房子走廊尽头的房门?想到这我不禁毛骨悚然,因为昨晚几乎所有人都领略到了那座“幽灵”房子的可怕。但是转念一想,“幽灵”房子之所以会存在,一定是想告诉我们些什么,如果能知道在那里面究竟发生过什么,说不定就能解除一直存在于其中的怨念,现实中的别墅就可以恢复平静。可那座房子究竟想告诉我什么?

等我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却发现那种机械的声音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微弱的、幽怨的哭泣声。那声音如同迷雾般在深夜的走廊中蔓延,听得人头皮发麻。我转过头去,侧着耳朵寻找声音的来源。当我顺着声音走到一个房间门口的时候,马上察觉出了不对劲,发现这根本不是哈格纳别墅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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