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红叶书》(十七)

第(1/2)页

名义上军中坐镇的人是太尉,但太尉眼睛花得字都看不清,于是大部分军务堆积到了梁风案上。

        粮饷兵器、马政驻防、城卫指挥、京畿巡营,虽然有崔敬先他们辅佐,但梁风还是忙得快崩溃了。

        他尚不够熟悉军务,怕自己犯错,凡事尽可能亲自过问。

        一早天不亮就起来,查看前夜城防军送来的谍报后调兵更换驻防,辰时后练兵,午时后监视水利与殿宇修筑,傍晚检查新炼武备,入夜后巡视京畿,夜深批复剩余军报,几乎日日睡在军营。

        加之那群新征来的农民兵看到换了个首领又有不安分迹象,军营中不信服他的言论愈烈。

        梁风心里压力越来越大,可是一旦停下来,想到即将面临的局势顿觉紧张不已,不知二哥会不会趁这时发兵,一面还要等着崔固传来军报,祈祷崔固能尽快凯旋。

        时日长了,每日想睡睡不着,明明饿得要死,却没胃口吃饭,只惦记着样样事情在等他批复。

        可他万分小心,还是犯了错。在一连熬了数夜后,送上来的军报中他眼花改错了一个数目,将一辆战车上装置的铜器看成了铁器,铜比铁重,原本一车最多装载五百斤生铜,他将五百斤改成了铁器的上限五百五十斤,导致战车路过驯马营时,轮子被路边石子一颠,那超载五十斤的缚铜索不堪重负,绷断了,飞出去的生铜刺穿了旁边两名士兵的大腿,还压残了数匹战马。

        梁风知道后脑子差点晕掉,立即写折子呈上。

        问题不小,波及到的不止是两名士兵。马匹虽可以另购补足,但寻常马跟不上战马的体能与力量,打仗时跑起来,阵脚轻易会乱。

        军营中的风气就是唯将领命是从,梁风既然批复了许可,底下人在装车时便不疑有他,一切按军令行事,没想到造成此种后果。

        圣上阅后命人一查,才得知是那辆战车的缚铜索年久磨损,十分旧了,不然只这一次超重也不至于绷断,圣上便判定为意外。

        最后是底下人替他担了责任,罚了月俸,没施以严惩。

        不以严惩的后果就是这件事在军营中传开了,反响恶劣,那两名士兵虽没死,农民兵却开始为自己一条贱命是否得到重视而感到恐慌,攻讦梁风的声音喧嚣起来。

        梁风彻底睡不着了,他感觉自己是那条绳子,还没磨损,就已经快断了。

        不等事情更闹大,梁风在集训时公开承认错误,不试图求得原谅,只希望君臣民兵仍能团结一心。

        民兵吵吵嚷嚷,得寸进尺,梁风独自站在人群面前,正面承受。

        好在农民兵易怒,也容易息怒,梁风尽心安抚好那两名伤员,从府中调银钱改善伙食,再三保证此类事情绝不会再次发生,民兵们的喧嚣才渐渐下去。

        夜里,事情终于全部收尾妥当。梁风一人回到营帐中,身上的铠甲真是太重了,压得喘不过气,他深深呼吸几次,拿了卷军报看,看着看着发了呆。

        帘帐掀起一角,吹入的夜风熄了一盏烛火。

        光线半暗,梁风回了神,眨眨眼,脑仁儿有点累。

        写完今日的折子,出帐准备送去未央宫,今晚送去,明日一早才能送抵圣上龙案。

        帐外,正好遇到崔敬先走来。

        梁风问:“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崔敬先笑着走近,眼睛在梁风脸上转了转,“就是来和将军说,白天那些农民兵说的话不用放在心上。”

        梁风恍了神,崔敬先看到他手上捏着的奏折,也从袖里拿出一封家书,“正好,我也有信要寄。”

        两人便同去军中设置的官驿,梁风有些捉摸不定,拿不准崔敬先背后是不是崔固,这个时候来说这话是为了什么。

        四周火把不少,崔敬先神情看得清晰,时不时瞄梁风两眼,似乎心里也在揣摩,梁风更加莫名了。

        他想了想说:“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他们顾虑,征兵前要愁自己吃不饱饭,当了兵后要愁自己留不住这条命,绕来绕去都是一条命,他们也不容易。”

        崔敬先侧目看他,“那将军也不用自己调钱,安抚两句就行了。”

        这件事上梁风没多想,“我就是看金丞相不也有时会从自己府里调钱补助国库,应当不妨事的吧。”

        崔敬先随意“哦”一声,“这些我倒是不知道。”

        梁风又看了看崔敬先,直接问:“你来跟我说这些,是崔将军让你来的么?”

        “我爹?”崔敬先摆摆手,“当然不是,他出征时从不会寄家书。”

        “出征之前也没有么?”

        “没有啊。”

        梁风也“哦”一声,脚底一跳,没话找话,“你不用叫我将军,我都还没真正带兵出征,称不起将军。”

        “啊——我也是哎。”崔敬先手指着自己的脸,“我也还没带过兵,但底下那些人也都叫我将军,听起来怪怪的。”

        “对啊。”梁风说:“可是让他们改,他们又不改。”

        “是啊是啊。”

        “还说什么军令不可违,其实说的话都不听。”

        “是啊是啊。”崔敬先仿佛找到同道中人,“我跟爹说,我爹还训斥我,说尊卑就该有个尊卑的样子,不喊你将军,喊什么?”

        崔敬先耸肩,“我爹就是这么死板。”

        梁风哈哈一笑,“但是崔将军是个好将军。”

        崔敬先今年只有十六,比他小一岁,上阵父子兵,身上沾了点来自父亲的威望。在老兵营中,说话比梁风还有些分量。

        到了军驿,梁风将奏折交给宫里太监,崔敬先给城里崔府寄去家书。梁风随口问了一句:“平常军营里往城内寄的家书多么?”

        军役回答:“多的。”

        “将军平常不寄家书?”崔敬先问。

        梁风又愣了,这次愣好久不知道能说什么。

        崔敬先打量梁风神情,然后笑了笑,无辜摊手,“那我该叫你什么?”

        梁风闻言,笑了出来,仔细想了想道:“叫我梁风吧。”

        崔敬先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那我能叫你什么?”梁风低头往外走,再顿步抬头说:“敬先。”

        “称呼都无所谓啊,叫什么都可以。”崔敬先语气很无奈,“敬先敬先,死板的父亲就是会起这种尊敬祖先的名字。”

        梁风一笑,“挺好的啊。”

        “有那么一点点不好,若换作是我,或是我阿娘起,就叫敬安。”崔敬先笑笑,“这才是个大将军会起的名。”

        梁风若有所悟。

        快到营帐,崔敬先说:“风兄不如也写封家书寄去城里。”

        梁风想到了母亲,有些心动。

        “每日那些奏折里你能提及家里人?”敬先问:“可别像我爹那样,出门在外连个口信都不捎回家里。”

        可是他的信不知道能不能送到母亲手里,梁风说:“我母亲在太后身边。”

        崔敬先恍然,“太后身边,那就远了点。”

        说出来,梁风更觉沮丧了,“是啊,看不见是一种远,有时候看见了她反而觉得更远。”

        “但是风兄不如试试,寄不到再说,刚才看你样子,你是想寄的吧。”

        梁风脚步停住,正好停在营帐入口前。

        崔敬先行了个军礼,“风兄我先告退了。”

        星夜下,梁风目送崔敬先融入烛火最盛亮处。

        走了这一段路,反倒不困了,梁风入账还不想睡,于是提笔写信。

        寄去宫里的私信即便能送到母亲手上,在此之前肯定会被好几个人打开查看,他不好意思写太多体己话,简单的问候关心就行,只是一定要在末尾记得问太后圣上好。

        另外,倒还可加上他在军营里的生活,交代他这边一切都好。

        写着写着,末尾停笔再看,还是不知不觉写了满篇体己话。

        梁风叹口气,重读了一遍,只觉写出来反而加重了胸腔里的那点情绪。

        他索性收好,另起纸提笔,写了一封给顾琼的信。

        停笔抬头,才发现天亮了。他怀揣着信纸,仿佛还揣了一点不安,交由军役一起送去太南。

        过了四五日,有信寄来。

        竟然能收到回信,真是让他意外。

        回信有两封,一封是顾琼的,另一封竟然是金絮的,更让他意外了。

        顾琼信中唠唠叨叨地说太南最近天气不好,懒怠出门,醉仙楼都不好玩了,金絮则简简单单地问候几句。

        梁风很喜,写信,原本就只是想要回信而已。他立即起纸回复,篇幅控制得不短不长,写好迅速寄去。

        再过几日,居然又来信了。

        军营里的一切,仿佛都变得色彩缤纷。梁风沉浸在这种你来我往之中。

        只是这色彩很快被一封紧急军报抹去。

        崔固那边,战况胶着。七月初,崔固丢失一座县城,后撤百里。

        太南再来的信,他再抽不出空回复。

        淮南王在这时上呈的折子中言欲支援朝廷抗匈,且是淮南王亲自领兵北上。

        皇帝雷霆震怒。

        梁风早朝得知后,跟着满朝文官一起寂成了雕塑。

        朝廷就算需要支援,也用不着劳驾位处最南方的越国,路远不说,从越地发兵支援崔固,援兵势必路过京城。到那时,万一淮南王突然反悔,直接驻兵在京城附近,梁风觉得这也不是二哥做不出来的事情。

        淮南王的目标很明显不是北境匈奴,而是京城。

        但他不信,四月时二哥还试图以越国百姓做借口,不可能在这时丢

(本章未完,请翻页)
上一章返回目录 投推荐票 加入书签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