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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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国历898年,  皇长女叶卡分化成年。

        按照帝国星律,鲁铂特勋爵作为摄政大臣,必须为叶卡正式加冕。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  帝国西境却传来星盗大肆入侵的消息。

        西境驻军节节败退,  一时间,  星盗竟然如入无人之地,一路把战线推进几千宙里,  所到之处烧杀劫掠,帝国平民如坠无间地狱。

        彼时卡拉古先帝已在疗养院隐居多年。

        刚成年的叶卡二话不说,清点狼骑,披挂出征。

        “……你做什么,皇姐?”

        埃利诺就在她的寝宫门口拽住她。

        疯病使人心力交瘁,  他的身体已经剧烈消瘦,全靠宫廷礼装勉强与叶斯廷撑出相近身形。

        但在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那双碧绿的狐狸眼,  依然冷厉如刀。

        “你是即将加冕的王储,怎么可以现在远离政治中心?你知道现在有多少贵族在觊觎你的位置吗?”

        “正因为我是帝国的未来君主,才必须现在出征。”

        叶卡回答。她出身帝国军营,  身上自始至终有军人的刚正之气,“不能拯救子民于水火的君主,  即便戴上皇冠也不如虫豸。卡厄西斯家族的使命,就是哪怕千百次也要承载起帝国,  永远让子民留在自己背后。”

        “——我不在乎无关人士的性命!让他们自生自灭又如何?我只在意你的安危!”埃利诺厉声打断她,  “西境领星的兵权在贵族领主手中,王都驻防部队的兵权在鲁铂特手中,  是父王也就算了,  你要怎么保证只有一支狼骑追随你的情况下,  他们所有人都能无条件忠于你?”

        他话没说完,皇长女就已上前一步,戴着手甲的拳头,轻轻抵住埃利诺的心脏。

        “下一次,我不希望再从你口中,听见你评价帝国子民是所谓的‘无关人士’。”

        她说。

        “这么多年来,你不服气自己是万年老二,凡事都要与我竞争。有没有想过,第一王储和第二王储的使命本就不同?

        “第一王储生来就是为了帝国冲锋陷阵的。只有当第二王储坐镇王都时。我才能心无旁骛地战斗。因为纵使我在前线战死。帝国依旧会有背负它的人。”

        埃利诺猛地噎住。

        他几乎要不受控地发起抖来,疯狂喊出那句我做不到。

        但重装具甲的狼骑已经整装待发。

        叶卡松开抵住埃利诺心脏的拳头,低下头与弟弟额头相抵,低声道:“保护好父王和弟弟妹妹们。一旦王都有变。我会带着狼骑返回支援。”

        随后,她一把将埃利诺推开,转身登上穿梭艇。

        然而,他们毕竟太年轻。

        这让他们完全低估了鲁铂特的残忍。

        埃利诺能想到最坏的结果,也只是他们被幽禁太阳宫,而鲁铂特以摄政大臣名义执掌大权。

        毕竟在帝国史上,卡厄西斯家族多次出现统治权动摇的情况。

        但贵族为了夺权后稳固统治,不可能明目张胆屠杀皇室血脉。

        事实证明,当年几乎一手遮天的鲁铂特,屠杀皇室子嗣的事迹一经败露,原本以他为首的帝国贵族集团,便立刻变得四分五裂,让他的势力迅速由盛转衰。

        “二哥不去度假吗?”埃利诺把弟弟妹妹们送往行宫时,小尼禄急问,“你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去呢?”

        家族里最年幼的弟弟,如今还改不掉那副娇滴滴模样,被蔷薇的棘刺碰一下手指头,就要叽里咕噜地掉眼泪。

        对上埃利诺的目光时,小皇子甚至还别扭地撅了撅嘴巴。

        好似在说他们的冷战还没有结束,这只是中场休息。

        他就这样看着小尼禄,看了很久。

        最后,帝国二皇子淡淡说:“我只会留在太阳宫,哪里都不去。”

        一周后,前线骤然传来噩耗。

        帝国皇长女叶卡阵亡。

        被誉为机甲天才、年轻的帝国军神的叶卡,最终却并未死在机甲的驾驶舱中。

        她和狼骑们的机甲被动了手脚,在高强度的作战过后,突然成了一堆无法移动的废铁。

        在为逃难平民断后的路上,星盗驾驶最新型号的帝国战斗舰,轻而易举地将她击杀。

        叶斯廷是首先接到这个消息的。

        他知道,鲁铂特图穷匕见了。

        然而埃利诺此刻还在密室里,与那仿佛无止无休的疯病对抗。

        于是,叶斯廷在桌后坐下,冷静地签发讨伐令,联系所有埃利诺结交过的亲皇派贵族。

        在做这一切的时候,他其实已经不是很能分得清楚自己是谁。

        他是那个从出生起就没有自己名字的人,还是冷酷的帝国二皇子埃利诺?

        是阿西莫夫项圈在驱动着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人?

        高强度的工作间隙,他的视野中依稀闪过画面。

        灰暗的湖泊边,小皇子穿着鲜亮的连体衣,推着轱辘辘的学步车向他靠近。

        他是想要后退的。

        可是对方就这样软乎乎地靠过来,张开双臂,给了他今生第一个拥抱。

        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不是活在虚无中的私生子,也不是需要替身的埃利诺。

        他是湖边那个被小尼禄撞个满怀的少年。

        伸着颤抖的双手,缓慢地、试探地,将此生第一次获得的、哪怕是属于别人的爱意,紧紧拥进自己怀里。

        天光即将亮起时,他听见身后书架门挪动的声音。

        银发绿眸的帝国二皇子,只披了一件外袍,赤脚站在他身后。

        他的脸颊已经太过消瘦。颧骨微微凸起。

        二皇子没有戴那副象征理性的单片眼镜。但唇角还是微微地勾着,漂亮的狐狸眼中,迸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可怕的亮光来。

        “需要帮您传召白狼吗?殿下。”

        叶斯廷只回眸看了一眼。

        他不太能判断埃利诺现在的精神状态,但面前急闪的光屏让他抽不出更多精力。

        不过很快,埃利诺的白狼骑也从密室里出来。

        他佝偻着腰,双膝跪在地上,低头为自己的主人穿好鞋袜。

        “我认为有一件事情是你需要知道的。”埃利诺神情淡淡地说,“那就是阿西莫夫项圈的最终指令。通常来说,如果项圈的主人死去,佩戴项圈者会为自己的主人寻仇,不死不休。但是——你懂的。我不可能让你在我死后继续露面。所以,我修改了一下最终指令。”

        叶斯廷手上的动作僵住。

        他看着埃利诺俯下身来,笑眼中有他最熟悉的冷酷。

        “很遗憾,我的朋友。”他轻声说,“因为我们的游戏终会结束,所以你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自己亏欠你太多。所以,在你的生命走到尽头前,除了向任何人泄露你是我的替身以外,你可以自由地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了。”

        叶斯廷起身,盯着他踉跄后退几步,然后扭头冲出书房。

        埃利诺慢条斯理地照着镜子,将一头凌乱银发重新梳理整齐,然后伸开双臂,让白狼骑为自己穿上优雅的宫廷礼装。

        在给自己佩戴单片眼镜时,他得到了狼骑的监视报告。

        叶斯廷换了宫廷侍官的面具,坐上最后一艘能够离开王都的穿梭艇,孤身一人朝南部行宫的方向奔袭。

        埃利诺愣了一下。

        然后慢慢低下头,笑了。

        要杀死一个卡厄西斯,只

        可能在他启动机甲前——即便帝国最偏远的边陲,这句谚语仍然具有沉甸甸的重量。

        因此鲁铂特带着王都的叛军围困太阳宫,两天两夜猛攻不下时,曾一度想过暂时舍弃帝国二皇子,转而去追杀还在南部行宫的其他王储。

        然而第三天黎明,众神亲自从卡厄西斯家族手中,收走了他们的权杖。

        所有人都看见二皇子的机甲被击落。

        黑压压的王都叛军,就像病狮旁逡巡的豺狼,一见对方露出破绽,便立刻猩红着眼,冲上去撕咬对方的血肉。

        “先解决埃利诺·卡厄西斯,再解决那个又老又疯的!”鲁铂特厉声下令,“打开所有战斗记录仪,我必须亲眼确认他们被杀死!”

        而叶斯廷堪堪抢在太阳宫兵败之际,抵达小尼禄所在的度假行星。

        “……阿列克谢,带尼禄走。不要走王都要塞,去南边的废弃港口,那里会有其他狼骑接应你们。”

        叶斯廷猛地推开城堡的窗。冰冷的夜风灌满了他的礼装,将他腹部的枪伤刮得生疼。

        那是他伪装成埃利诺指挥度假行星上的狼骑时,与叛军正面交火造成的。

        叛军对太阳宫的进攻部署已告一段落,而被派遣进入度假行星的叛军部队,则把暗杀目标首先指向了最年幼、反抗能力最弱的小皇子殿下。

        少年白狼骑不再犹豫。

        他把裹着小尼禄的被子从床上抱起,打开盔甲的飞行器,迅速攀上城堡的窗沿。

        “——用生命向我发誓,你会至死保护他!”

        叶斯廷手指紧紧抓着窗沿,朝少年白狼骑发出嘶吼。

        他能看见小尼禄在被子里钻来钻去,仍然是一副搞不清状况的懵懂模样。

        真不知道温室里长大的小皇子,往后要如何面对如此残酷的现实。光是想想尼禄未来要为此流下多少眼泪,叶斯廷就觉得心痛到胸口阵阵抽搐。

        可他实在没有办法。

        他能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被赐予的最后一点自由时光,保护他在这个世界里,在自己短暂而无人知晓的生命里,悄悄建立起的唯一一道羁绊。

        “……走吧。”

        他知道这可能就是他们的最后一面。

        于是伸出手,摸了一下小尼禄的银发。

        动作还是很轻,像个见不得光的窃贼。

        “走——”

        夜风呼啦一声,从他的咽喉灌入,填满他空荡荡的胸腔。

        少年白狼骑抱紧小尼禄,从窗户一跃而出。

        度假行星被彻夜的枪炮声吞没。

        无数狼骑机甲在冰冷的夜色中起飞,将蔷薇皇室的血脉送往静谧的宇宙深处。

        叶斯廷捂着鲜血淋漓的伤口,蹒跚登上城堡阶梯。

        他知道,针对这颗行星的大扫荡马上要开始了,一旦鲁铂特的盟友们抵达王都星系,完成军事封锁,连一只产自蔷薇庭院的夜光蝴蝶都不可能飞离。

        但他仍希望能到可以目视港口的瞭望台去,于是很努力地朝上攀登。

        与此同时,埃利诺的银叶军靴,也正缓慢踏过王座阶梯的中段。

        因为机甲坠毁,他的银发被额下渗出的血水染红,双腿和前胸都有严重的贯穿伤。

        但他只是低喘着,一步步朝蔷薇王座迈近,并在阶梯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狼骑军团死伤众多,因此在面对来势汹汹的王都叛军时,太阳宫渐渐显出颓势。

        但存活的狼骑,仍在紧随他进入太阳宫正殿,开始与敌人进行最后的殊死搏斗。

        而他的白狼始终跟在他身后,用所剩无几的能量护盾、用残破的盔甲、用自己的身体,为主人挡住来自四面八方的光束。

        “

        除了生于烈火的卡厄西斯,没有人可以配得上你……”他用鲜血淋漓的手掌,深深抚摸过带着荆棘的王座把手,眼眸深处燃烧着病态的执念,“但凡妄图玷污你的人,最终只会落得身首异处的下场……”

        “……殿下……”

        他的白狼骑在一声嘶哑的呼唤过后,便再也无力支撑。颓然跪倒在他身后。

        埃利诺转过身来,原来骑士的头盔和身上的盔甲都已碎裂,一发来自角落的光束,从背后击穿了他的脖子。

        大量的鲜血向前喷溅,与埃利诺的血一起,将蔷薇王座彻底染红。

        “……对不起,殿下……”

        骑士几乎跪不稳了。

        可他还是固执地抬着眼睛,试图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将主人的身影牢牢刻在视网膜里。

        “没事的……洛温。”埃利诺用双手捧起骑士的脸,就像第一次把剑尖敲在对方肩上那样,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烈火将他们一同吞噬。

        度假行星上的战斗也已到最惨烈的尾声。

        叶斯廷重伤昏迷之际,听到从项圈内部传来的轻微响动。

        他知道那是指令者已死,最终指令被启动的声音。

        他的意识坠向地面。

        随着一声脆响,耳畔的全息面具也被摔得粉碎。

        ——就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突然成了泾渭分明的两部分。

        叶斯廷没有想过自己可以活下来。

        他了解埃利诺的性格,除去与他同根同源的兄弟姐妹,埃利诺向来不吝于以最残暴的手段达到自己的目的。

        替身一事是绝对机密,就算换作是叶斯廷本人,他也会选择在自己被杀死后,用最终指令抹杀佩戴有项圈的替身。

        ……但他至今没能理解埃利诺最后的悲悯。

        他醒来时,并非躺在城堡外的尸堆里。一个又聋又哑、同样戴着阿西莫夫项圈的老妪,把他带上了自己的逃难船,然后朝帝国境外全速逃亡。

        平民避难船没有皇室规格的治疗舱,他只得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任由老妪将他当做一具软绵绵的尸体,在船上拖来放去。

        他期间无数次试图辨认这个老妪的身份。

        但这人不光聋哑,而且智力显然也有问题。

        但是最终,叶斯廷还是依靠过人的记忆力,和对方的面部轮廓找到答案。

        这是当年皇后殿下的女官,埃利诺的阶下囚之一。

        这名又聋又哑的女囚犯,在把叶斯廷送上停泊在秘密港口的一艘探索舰后,她就被自己的项圈悄无声息地杀死了。

        叶斯廷抚上自己后颈的芯片。

        他从自己的项圈里,获得了想要知道的答案之一。

        【使这名无罪之人,成为探索舰的舰长,到宇宙的未勘察区域自由旅行。】

        这就是埃利诺临终前,对项圈下达的最终指令。

        【他将永远不再接近帝国,也不再被来自帝国的任何人接触。在无人知晓的繁荣之地,他将开始自己的新生。】

        叶斯廷躺在空无一人的探索舰甲板上,望着光幕中飞速流过的星河。

        探索舰是根据无人科考舰的制式设计的,在无数忙忙碌碌的机器人工作中,舰艇平稳地向战火外的帝国宙域飞速行进。

        叶斯廷躺着躺着,莫名感到一股荒诞的痒意涌上心头。

        开始还只是嗤嗤的闷声,随后,他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连唇角都咳出了血沫。

        随舰机器人检测到他的异状,纷纷举着医疗箱过来检查,被他用力挥到一边去。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在那艘探索舰上回忆自己曾经历的一切,包括思考自己对埃利诺究竟有多少仇恨

        。

        毋庸置疑的是,他的确是厌弃埃利诺和那座太阳宫的,没有人不会憎恨被强加命运的感觉。

        但他早期的命运太像残破的浮萍,这让他连仇恨都显得飘摇模糊。

        甚至当他躺在这里回忆前半生时,他连埃利诺是否是能够承载具体仇恨的对象,都无法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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