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再会(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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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坞抱着那面带病容的少年,提着风灯,推门而入。

        他的衣服上被夹着沙尘的雨水打出了一片泥点子,这少年却被他护得周全,身上半点水迹都没有。他提灯四下一照,就看到一匹活生生的马。另一边,衣柜的灰尘上,印着一双手印。

        “谁?”时坞把少年放在墙边,转身厉声喝道。他的手按着腰间的兵器,蓄势待发。

        江笠和潇湘在黑暗中对了一眼,江笠朗声道:“前辈莫怪,我们是来避风的。”说着,推开柜门出去,却悄悄按了按潇湘的肩膀,示意她躲在自己后面。

        风灯昏暗的光线中,时坞看到柜中出来了两个孩子。男孩的风度容姿,一看便知出自仙门世家。

        跟这白玉般灵秀温润的小仙君一比,女孩就普通得多,像只灰头土脸的小鸡崽,大略是本地人。

        ——这两人无疑就是潇湘今天在无住寺碰到的人,只是不知他们找到了治病的方法没有。潇湘的视线越过江笠的肩头,无声地打量着他们。

        这样的两个孩子,应该没有什么危险。时坞心中忖度,却犹自戒备。

        黑衣少年软软地倚坐在墙边的一堆麦秸上,面孔隐没在暗影中,不知是醒着还是昏睡。片刻之后,一只苍白而纤细的手从阴翳中慢慢地抬起,抓住时坞的衣袍。时坞回头看去,只见少年微微地摇了摇头。

        这不是一只练武之人的手,它苍白、柔软而无力,或许提笔都会发抖,却切实地属于一个与他们年龄相差无几的,男孩子。

        被这只手拽过,时坞再看他们的时候,已经换了一种温和的态度,恳请道:“在下时坞,这是我家少主。少主身体不适,我须回车中取一些东西,可否麻烦二位小友先帮忙生堆火?”

        “好。”潇湘犹豫片刻,觉得没有危险,这才答应下来。

        风灯被留在地上,照着少年一只苍白的手。她捡了几块土坯围住边缘,从乾坤袋里取出几块木炭,又用麦秸来引火。她的生火技术并不好,火石差点砸到手。江笠见状,一指弹去,小火苗便燃了起来,由小变大,照亮了屋子,也照亮了那少年的面孔。

        那瞬间,少年问了一句很智障的话。

        “为什么会选择帮我们?”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没有什么力气,可能是先天不足,也可能是沉疴重疾。无论如何,都不是让人舒服的声音,似游魂一般,仔细听去是幽冷的,隐约有种要把人的魂儿都抽出来一样的吸力。

        对方实力明显比己方强,潇湘心里有点怯,不禁抓住了江笠的衣裳。

        其实在之前,暗门的名声就不大好。人人皆传他们什么脏活儿都干,什么缺德事儿都敢做,属实能止小儿夜啼。他们办事的思路,似乎不太能用常理衡量。说不定一句答不好,她和江笠都会被杀掉灭口——那个侍从,她就完全看不出修为的高低,但往往这样的人,更可怕。

        江笠没想这么多,他对世间事知之尚浅,也不能理解这少年问题的出发点。

        于是二人都没有回答。

        看见他们平静的表象下波澜暗涌的模样,那少年苍白的脸上渐渐染上一丝不知是羞是怒的绯红。他撇开脸不看他们,余光却不时从眼角落到他们身上。

        潇湘拉着江笠退到一边坐下,火堆将三个影子拉长,投在墙上。

        下了一时雨,寒气虽漫进来,空气中的土味却已不再增多,或许明天就可以继续赶路。沉寂中,这总算是件好事。

        “你冷吗?”潇湘往江笠身边挤了挤,搓手小声道。这个世界的江笠对自己没有什么想法,她觉得相处起来很安心。若是之前的江笠,两人之间总有些不自在。

        ……会是因为介意仙尊的存在吗?

        好像是。

        潇湘不愿意承认,即使是仙尊故去之后,他们之间也都像是夹着一个无形的、由他们共同的记忆构成的人。然而在这个世界,他们之间未曾有过任何过往,江笠也没有喜欢她的表现,相处起来自然舒服很多。

        潇湘有点害怕之前的江笠,但是如今的江笠,让她略有探索欲。

        比如,他为什么会成为现在的样子?他为什么像一个表演拙劣的人偶,总是要慢上半拍?

        她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缩了缩肩膀。这房子四面漏风,即使披着江笠的外衣,她的棉衣也几乎被冷风吹透。

        “我不冷,”江笠垂目低声答,“如果你冷,就回柜子里去睡吧。”

        “你呢?”

        “我保护你。”江笠平静道。

        突闻此言,潇湘的脸“腾”地涨了个通红。

        ——对,江笠就是太平静了。好像眼前所见的一切,都与他隔了一层什么。

        这不是她认识的江笠会表现出来的样子。

        潇湘抱膝坐在柜子里,为了掩饰自己的心猿意马而胡思乱想。

        片刻间,江笠衣服上淡淡的凛冽清芬,悄悄地漫上鼻端来。

        她推开柜门,准备把江笠的衣服还回去,却发现破屋已经变了一副样子。

        三面屏风围起了一方小空间,陈设着软榻和夜明珠。烛火高照,甚至还有一瓶新鲜的菊花散着清气,在这等偏远之地,已是十分奢靡。

        江笠依旧坐在离火堆不近不远的地方,连动都没有动过一丝,更无半分钦羡之意。潇湘把衣服披回他肩上,在旁边默默地坐下来。

        当年一起挨整一起反抗的友伴,怎么能让他一个人受冻?

        “你不冷了吗?”江笠用树枝拨着炭火,低声问。

        “冷啊,可是你也很冷啊。非要骗我说不冷,这样不太好吧?”

        江笠自打睁开眼睛,就不知他人所说的冷暖是什么,此时“被很冷”,不禁觉得有趣。然而,他只是微微弯了弯唇,露出一个他自己也不明白什么意味的微笑。

        这笑容在潇湘这等不解风情的人看来,便等同默认了。

        对面忽然有语声传来。

        “我吃不下。”那少年抗拒地抬高了音调,虚弱的声音传入他们耳中。

        江笠如如不动,潇湘抬眼看去,时坞端着碗汤药细心喂着,那少年只喝一口,就吐了出来,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差了。他抬起眼睛,就看到潇湘正在看自己,不禁有些烦闷——他从小到大都被时坞悉心照顾着,此时有两个素不相识的同龄人在旁围观,忽然感觉很没面子。

        实在很没面子。

        二人眼神一触即分,潇湘低下头,装作没见。而那少年继续喝一口吐一口,他吐得实在难受,潇湘听得也想吐。

        “要不要吃点甜的?”潇湘实在听不下去了,从布包里捧出果点来,多嘴道。

        “少主吃甜会反酸。”时坞皮笑肉不笑,却作出一副温柔面孔。哪里是小姜会反酸水,完全是他看不上这等偏僻地区的粗劣果点,不想让小姜吃。

        “不,我要吃。”那少年忽然看向潇湘手里的点心,言道。

        这是他第一次反对这位忠诚的贴身近侍的意见。他实在很难受,就算潇湘捧出来的是石头,他也要尝一尝,转转口味。

        时坞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意外之色,然而转瞬即逝。

        “多谢。”他说。

        时坞用乌木筷在其中夹了一块看起来样貌最好的,放进小碟中,端到少年面前。少年似乎从没吃过,小小地咬了一口,忽而微微一笑:“好甜,我以前都没吃过。”

        他吃过点心,对时坞说:“你且退下,我要和这两位朋友聊聊天。”实际上就是找个理由不吃药。

        少主想和同龄人聊天?这可实在是件新鲜事。时坞应是,退到门外,把空间留给三个孩子。

        戈壁上还在下着雨,他伸手接了一点,细看时,还带着淡淡的土色。

        “不才北斗宗江笠,敢问公子何方人士?”江笠拱手道。

        “我是南方人,名叫姜去寒,为看病和追查逃奴而来。”那少年弱弱地倚在榻上,无力地微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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