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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洲,  仙椿山庄。

        松之秋坐在书房前,匀速翻动着手中的书简,正看得入神,  忽而听见窗边闪过一道极淡的影子,接着传来笃笃笃三下叩窗声。

        很急,很重,  很随意。

        进来吧。他道。

        红襦白裙的少女穿墙而入,  正是杏未红。

        松之秋放下书简,唇边泛起一缕淡淡的笑意:怎么过来了?

        顺路啊。杏未红理直气壮,  我去看虞生,来都来了,  顺便过来看看你。

        松之秋被顺便了回,  却不见失望,平淡地问:哦,虞生如何了?

        杏未红抿起唇:他已经忘了我啦。神色竟有几分怅然。

        鬼已经死了,  不能再死一次,  可不死不等于会一直存在,  世间可没那么便宜的事。

        若是修为无法精进,鬼修们便会随着时间的流逝,  慢慢消亡。

        一开始,过去的记忆渐渐被遗忘,再后来,七情六欲也开始缓慢消退,除非遇到强烈的爱憎,  否则便无悲无喜。

        到了最后,思维阻塞,神智混沌,逐渐变成了一缕幽魂。不知自己是谁,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只会记得最重要的一件事,或许是爱的人,又或许是恨过的人等的人。

        他们会怀抱着执念度过最后的岁月,千年后,魂飞魄散,变成鬼界的一抹风,一片云,一滴水,归于尘埃。

        虞生和杏未红相识,已是三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自上次受伤后,修为就一直停滞不前,和桥姑结为连理后,又逢鬼帝将死,幡冢山乱成一团,干脆避世不出。

        山中无岁月,百年一晃而过。

        今天,杏未红再度踏访小竹林。

        阴森的竹林边,黯淡的光影浮动,虞生和桥姑对坐在庭院里,一人捧书,全神贯注,一人绣花,丝线飘扬。

        哪怕是再不通诗书的人,也要在心里赞一句琴瑟在御,岁月静好了。

        杏未红犹豫起来,踟蹰地徘徊了半天,方才下定决心,慢慢走出来,推开了院子的门。

        门扉吱呀,桥姑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她,反应迟钝:你是谁?

        虞生跟着抬首,似乎对她有点印象,依稀记得不是敌人,然则也想不起来这个少女是谁,蹙眉不语。

        杏未红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惊讶地问:你们不记得我了吗?

        桥姑客气而疏离地说:道友认错人了。

        杏未红又去看虞生。

        他迟疑地看着她,好几次嘴唇微动,仿佛随时会吐出熟悉的名字,可是没有,全都是错觉。

        你是谁?他道,我们夫妇在此居住多年,并没有见过你。

        杏未红抿住嘴角。

        这片竹林她很熟悉,在此得到过,也失去过,甚至感悟了人生第一次伤心。可此时此刻,她望着熟悉的景色,却由衷觉得陌生。

        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推挤着她,要把她踢出这片竹林。

        这股力量的名字,叫遗忘。

        于鬼修而言,遗忘的另一个含义,是放下。

        放下才会淡忘,执着永远惦记。

        虞生已经将她忘记了。

        杏未红怔怔地立在原地,忽而领悟到了一个秘密:原来错过不是真正的失去,放下才是。她和虞生的缘分,不是断在他选择桥姑的那天,而是这一刻。

        她为什么会回到这里?因为缘分还没有断。

        但今后没有今后了。

        我来找我朋友,她转身离去,但他已经不在这里了。

        说出这句话的刹那,她感觉失去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为此几乎落下泪来。然而神奇的是,难过的同时,又有松快的释然,牵在心头的丝索断了,轻盈欲飞。

        她掠过沙沙作响的竹林,飞过河流,穿过鬼门,一口气跑到了仙椿山庄。

        在敲窗户的时候,杏未红其实有些害怕,怕里面的人也不记得自己,要问一句你是谁。

        幸好没有。

        松之秋何等敏锐,听完前因后果,便已将她的心思了然于胸:你伤心吗?

        伤了的地方会疼,我不疼。她坐到榻上,双手托着脸,身影绰绰如烟雾,只是有点不舒服,像是吃得太多,肚子难受。

        松之秋道:过会儿就好了。

        我想也是。她深以为然,反正都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松之秋笑了笑,想法简单的人最容易迈过心结,缓缓就好了。他不再多问,闲话家常:这两年去哪了?

        打败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她回答,口气已不似过去那般骄傲,平平淡淡地像是说一件普通的事,俨然心境更上一层楼。

        松之秋暗暗点头,却故意问:你说最讨厌被人命令做事,为什么还是要做幽都第一剑呢?

        杏未红捧着脸,慢吞吞地说:我不做,他又不能拿我怎么样,可以做也可以不做,做了也没关系。

        这回答极有意思,松之秋大感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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