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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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远不知什么时候也睡了过去,他歪着头靠在椅背上,两只手笼在袖子里,呼吸吹进衣领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咚咚”,薛毓轻轻敲了敲陆煜面前的桌子,惹得对方回神。

        “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

        “嗯?你们聊完了?”陆煜笑着伸了个懒腰:“聊完了该我了。”

        说罢起身推开身后的雕花门,转头向谢琰道:“这里的夜景不错,要来看吗?”

        薛毓知道他们有单独的话说——他似乎早就已经习惯,见状也就不再打扰,而是识趣地先行离开。临走时,还不忘把醉倒的曹世文和宋哲远送上他们自家的马车,并嘱咐车夫将他们平安送回府。

        雕花门后是一个三尺宽的小阳台,站在上面确实可以将远近的街市都纳入眼底。

        谢琰和陆煜就站在上面,目送三个朋友先后离开。

        四周还是那么喧嚣,身边却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陆煜趴在栏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底下店铺门口挂的各式各样的花灯,有仿动物造型的,有传统的六角型,上面绘着仕女或是花草山石的,总之个个栩栩如生,流光溢彩。

        “这夜景难道不美吗?怎么觉得你兴致缺缺?”

        谢琰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怎么,在京城这么多年没看够?”

        “啧,”陆煜直起身板摇了摇头:“景色么,也就那样,关键是要和知己好友一起赏玩才有意趣。”

        谢琰笑道:“很难不赞同。”

        “城里的景色大都千篇一律,从前我在广西的时候,见过不少灵秀山川,每每想要提笔写诗作画,又总觉得诗画都不能表现自然美景之万一,那时我便想,若是你们几个能和我一道观赏这眼前景象,不必吟诗作赋,甚至都不必开口,只需于静默中细细感受,便能一同遨游于自然之气中,那是何等欢乐!”

        谢琰似乎觉得有趣,看着他笑而不语。

        “可见美食、美景、美酒都不如合乎心意的人相伴在身边,独自一人终究是难以享乐。”

        谢琰已经料到对方想说什么了,但他还是摇了摇头:“这是我的选择,你们不必为此感到担忧。”

        “不是担忧,只是让你知道我们不会离你太远,仅此而已。”陆煜道。

        谢琰闻言愣了一下,而后笑了,这次他不仅是脸上有了笑容,就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

        “谢谢。”语气郑重而又诚恳。

        陆煜低头轻笑一声,抬手轻轻揽过他的肩膀:“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后,五个人团聚在一起喝酒、划拳、吟诗,格外轻松,谁知今日的氛围却是我没有料到的。”

        “我也未曾料到,”谢琰苦笑道:“说来也怪我,毁了难得的相聚。”

        “你当大家傻,看不出你心里积郁的事?”陆煜慨叹道:“看破不说破罢了。”

        “那完了,”谢琰半开玩笑地说:“连你们都看出来了,那朝中的那些老狐狸更是都知道我想干什么了。”

        “可不是吗,你得胜的消息一传回来,朝中就炸开了锅,有夸你虎父无犬子、一鸣惊人的;也有说你故意隐藏自己、居心叵测的;甚至还有传你勾结北戎,事后又拿姚太守顶包的,总之,众说纷纭。”

        谢琰叹气道:“幸好还有当地的其他官员为我作证,不然可真说不清楚。”

        “总之,之后你万事都要小心,既然事情已经变成了这样,朝中各方势力势必会在意到你,也许有人已经在着手争取你了,有句忠告我一定要告诉你,不要总是想着置身事外,必要时候要果断做出决定,不管怎样,一定要竭尽全力保全自己。”

        谢琰沉默了一会,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道:“我会活到查清真相的那一天的,我保证。”

        陆煜抱着臂看了他片刻,忽然开口道:“三个月不见,你变了不少。”

        谢琰无奈笑道:“我有吗?”

        “从前你有不同意见总是会直说的,现在你却回避重点。”

        “我以前也这样,只是……”

        “只是你头一次用在我身上。”

        谢琰再次陷入了沉默。

        “我真好奇你在边疆都经历了什么,虽然早就知道是九死一生,但现在看来这趟远行对你的影响似乎比我以为的还要大,不,说不定比你自己以为的影响都要大。”

        “人总是在不断变化的,”谢琰总算开了口:“但人的本质是不会轻易变的,这点信心你总要有。”

        “我当然有。”陆煜笑道。

        “总之,你自己想清楚就好,”他耸耸肩:“说点实际的,先前我给你的信收到了吧,那可是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查到的,蔡旭的后人如今人在苏州府,过段时间我再派人去探查,一定把他的底给掏出来。”

        谢琰沉思了一会,道:“你派的谁去查这件事?”

        “一个名叫‘陆展’的,原先是个脚夫,后来是父亲在桂林府下乡巡察时结识了他,不仅颇为赏识,还收归到门下,之后又由我从广西带回京城,为人办事绝对可靠,不该知道的绝对不会多问,你大可放心。”

        “你们陆家的人,我哪有不放心的,”谢琰笑着回道:“不过陆伯父鲜少收门客,要得他赏识可不容易,这个陆展,我倒是有些兴趣。”

        “有空让你们见见,他生性健谈,很是讨人喜欢。”

        “哦?”谢琰笑道:“那定是要见见的。”

        两个人站在露天的阳台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几杯薄酒下肚,冷风一吹,似乎都有些醺醺然。

        大夏是没有宵禁的,街上贩灯的商贩会推着一车琳琅满目的商品四处吆喝,酒肆里喧嚣的人声会沸腾到天亮,舞馆乐坊里传出的丝竹声不绝于耳,飘散进微凉的晚风中。

        到了后半夜,此起彼伏的喧闹逐渐归于平静,街上的人影也渐渐变得稀疏,绝大多数的商铺都歇业了,仅有几个生意不好的小摊贩也不知是无心休息,还是怕被家里的婆娘唠叨,依然不知疲倦地推着他们破旧的货车穿梭于街坊小巷。

        但尽管如此,他们也不敢再大声吆喝,生怕吵醒了已经熟睡的居民。他们只是拿个小棒槌,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货车的把手,希望有尚未入眠的人还需要他们的东西,哪怕只是一把劣质的小梳子、一个皂荚盒,或是一碗早已冷掉的小馄饨。

        车轮在青石板上咯吱咯吱地碾过,一声声沉闷的击打声回荡在空旷的街道。

        谢琰把马车扔在了酒店门口,自己一个人步行回家,他把外袍脱了下来抱在手里,想让清冷的空气带走自己身上的酒意。

        明月高悬于空,走在街上,只能从两旁屋檐的间隙中窥见他的身影。

        喧嚣后归于平静的城市,抑或是百年如一日苦寒的边塞,究竟哪处的月亮更寂寥些?

        谢琰竟发觉自己无法给出答案,那么和自己一道回来的韩君望和柳关峰呢?之前在广西待过一年的子照呢?甚至是早已长眠于地下的父母,当年也有过这样的困惑吗?

        也许每个人的答案都不同,毕竟每个人的想法总是不一样,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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