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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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臣女不能让薛妹妹因臣女之过,有损清名。”顾如瑛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热水囊和红糖温水让她舒服太多了。

        楚正则派人来问她详请,本也让她不必过来,一切自有安排。但顾如瑛坚持亲自前来,在她这儿,没有让恩人受辱的道理:“臣女比薛妹妹先到,薛妹妹到后,臣女滴水未沾。”她说得非常的细致,一点儿也不含糊:“臣女惭愧,因为紧张,所以在薛妹妹来前,臣女只喝了半口杯中水,远不足以让臣女失态。杯子里的水之所以只有小半杯,那是因为臣女只倒了这么点。”

        晏太医立刻肯定了顾如瑛的说法:“杯中泻药用量本就轻微,半口水远不至于生效。”

        “若说薛妹妹有意要害臣女,那是滑天下之大稽。”顾如瑛点了点头,说得斩钉截铁:“薛妹妹对臣女有大恩。”

        许太后眼风凌厉地扫过顾如瑛身后的顾家人,顾家人低眉敛目,一副听之任之的模样。许太后的视线最终落在她派去请顾家人的宫女福夏头上。

        福夏也是“福”字辈的宫女,虽然不如福春那样跟许太后亲近,但也是许太后的一等大宫女。但此时,福夏低着头,身体正在轻轻地发抖。

        许太后移开视线,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顾家人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半点没有要阻止顾如瑛的意思——开什么玩笑,她们可是皇上的外家。就算这是个给薛玉润下绊子的绝好机会,若皇上要清晰明了的真相,她们就绝不能有半点含糊。

        更何况,顾如瑛也不听劝啊。

        顾如瑛是性格执拗古怪,可她又不是傻子。

        薛玉润续弹《碧血丹心》可以曲解成是要压她一头,如果她紧接着知道了茶杯中有泻药的事,她也会怀疑薛玉润,此时断然不会出面。

        可薛玉润紧接着就让珑缠表示,她会继续弹筝。移换秦筝的空隙,给了使女把她扶进偏殿、清理痕迹的时间。

        大殿上沾血,可比弹错一首筝曲更严重。

        就连寿竹起初来殿中查看的时候,都知道顾忌她的声名,要绕道走到屏风后。薛玉润要害她,只要着急忙慌地命人推开屏风,她这一辈子就全完了。

        顾如瑛朝薛玉润深深一福:“多谢薛妹妹。”

        “没事没事,赶紧去休息吧。”薛玉润连忙避礼,让宫女搀着顾如瑛回房:“你放心,就算你肚子疼跟泻药没关系,可你的杯子里的确有泻药。有人欲加害于你,这事儿我会替你看着。”

        顾如瑛向她点了一下头:“多谢。”说完,便跟着晏太医走了出去。

        薛玉润转身向许太后郑重地行礼:“臣女恳请太后详查在顾姐姐杯中下泻药一事。”

        楚正则在,她追究起来便再无后顾之忧。

        “汤圆儿说得对。”钱筱向许太后行礼,正色道:“顾姑娘如果喝完了整杯茶,身子不适,多半也只能完成半阙筝曲。”

        “如果汤圆儿没有及时续上后半阙,没能扭转局面,事情少不得会闹大,还不知道要传出多少不利于顾姑娘和汤圆儿的流言蜚语来。”

        “即便汤圆儿利用了筝曲扭转乾坤,可如果不是因为顾姑娘并没有喝那杯茶,且尚有力气解释得一清二楚,顾姑娘杯中掺有泻药的事,依然会让人怀疑汤圆儿是为了出风头故意为之,给她安上莫须有的罪名。”钱筱语调坚持,寸步不让。

        蒋山长本来着急跟顾如瑛回房,闻言立刻停下了脚步,皱眉道:“此等恶毒阴险之人,断不能留在公主和姑娘们身边,没得带坏了好好的女孩子。”

        薛玉润颔首,就连三公主也有点后怕地跟着点头。寿竹代表着太皇太后,先前一直没有说话,此时也道:“此事攸关皇家颜面,太皇太后也定希望您能妥善处置。”

        许太后藏在袖中的手,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面上丝毫不显,严肃地点了点头,道:“此事确然紧要。福春,你去问问德忠审问宫女、宫侍的结果。这一次,可得问清楚明白。”

        原本福春失误,合该让她的另一位一等宫女福夏去。但此事重要,福夏不成事,许太后想了想,还是让福春前往。

        “喏。”福春神色紧绷,知道这才是她真正将功赎罪的机会。

        然而,她才踏出偏殿的门,就迎面撞上了德忠。

        许太后紧抿了一下唇又松开:“德忠,可是审出结果来了?”

        薛玉润闻言,立刻看向德忠。

        “回太后,人招了。是一个在偏殿伺候的小宫女起了歹心。”德忠走了进来,躬身呈上了画押的罪状:“庆丰赌庄为薛姑娘和顾姑娘今日的切磋开盘,闹得沸沸扬扬。”

        “那小宫女的家人在庆丰赌庄下了大注,赌薛姑娘赢。托人带了口信,求那小宫女想想办法。那小宫女想要那笔银子,所以才偷偷地给顾姑娘杯中放泻药。”德忠有条不紊地解释道。

        许太后袖中的手微微松缓,她眉头一皱,怒斥道:“真是胆大包天。哀家绝不会姑息此等作奸犯科之人!”她一掌拍在桌案上,激得桌上的杯盏哐当作响。

        “您说得是。”德忠头低得更低了:“不过,奴才以为这小宫女没有尽说实话。毕竟,內帷规矩颇严,一个不入流的小宫女拿到泻药已是罕事。更何况,茶水是现烹煮的。偏殿人来人往,靠她一个人,没本事找着下药的机会。”

        薛玉润微微瞪大了眼睛。

        楚正则看样子,竟是不想轻拿轻放。

        许太后的指甲当真掐进了肉里。这刺心的疼痛让她的脸都有些狰狞:“那她可说受谁指使?”

        德忠恭声道:“其中详请,还容奴才私下详禀。”

        薛玉润一听就明白,剩下的事儿她不好听,立刻道:“有太后坐镇,臣女便先行告退。”

        钱夫人紧接着告退,拽走了还想留下来的蒋山长。

        三公主也想留下来,但看一眼许太后沉如水的面色,她默默地跟着薛玉润走了出去。

        薛玉润回到正殿,殿内歌舞升平,众人言笑晏晏,看起来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只是当她走入正殿时,众人的视线或多或少地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朝关切她的赵滢和钱伯母回以宽慰的一笑,然后走到太皇太后身边,行了个礼,有点不好意思地道:“姑祖母,让您担心了。”

        “好孩子。哀家不担心。”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今日做得很好,哀家很欢喜。”

        薛玉润正坐在太皇太后的身边,亲昵地道:“那今儿的事,就让它欢欢喜喜地过去好不好?姑祖母别为任何人任何事动气。”

        太皇太后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啊,你啊。好,哀家答应你,就让这事儿欢欢喜喜地过去。”

        薛玉润心底大松了一口气:“多谢姑祖母。”

        太皇太后看在楚正则的面子上,定然会放过顾家,可未必会放过顾如瑛。是轻拿轻放、罚而不重,还是不罚,顾如瑛的一辈子或许就会截然不同,而这皆在太皇太后的一念之间。

        “傻丫头。”太皇太后慈爱地捏了一下她的脸颊:“你自个儿呢?怕不怕?”

        薛玉润伏在太皇太后的膝头,乖巧地摇了摇头,道:“不怕,有姑祖母在呢。”

        太皇太后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宴席一会儿就要散了,众人去游园的时候,你就悄悄地躲个懒,待晚上灯会再出去玩。”

        太皇太后说完,忽地又道:“怎么?皇上是想让哀家现在就把汤圆儿交给你?”

        薛玉润愣了一下,转头去看,发现楚正则不知何时站在了她的身边。楚正则温和地道:“多谢皇祖母。”

        竟是确有此意。

        薛玉润微愣,一时没想好自己是该推拒还是应承。

        但太皇太后已将她的手放到了楚正则手中,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楚正则握住了。

        楚正则扶着她站起来,彬彬有礼地又向太皇太后道了一声谢,轻拉了一下她的手。

        薛玉润下意识地向太皇太后告别,跟着他往殿外走。

        待走出殿外,薛玉润才恍然大悟地道:“正殿那么多人瞧着呢。”

        “宴席已至尾声,朕和你都不必久留,否则皇祖母也不会放人。”楚正则带她拐至一间偏殿,让宫侍支起楞窗:“还是说,你不想知道真相?”

        “那怎么可能!”薛玉润一听这个就支起了耳朵:“可是这真的查得出真相吗?”

        楚正则看向窗外,声音微冷:“怎么查不出?”

        薛玉润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从这儿恰好能看到许太后一行人走过。福春、寿竹等人都跟在她身后。

        寿竹作为太皇太后的心腹,自然也是要留下来听德忠回禀的。德忠不在,想必是去处理后续的事情了。但福夏,并没有跟着许太后回来。

        此时的许太后神色惶然,在走下台阶时还差点绊倒,好在福春扶了她一把。

        “难道指使小宫女的人是福夏?”薛玉润一眼就看到了不同:“可是,这就足以让太后这般失态吗?”

        “自然不足以。那小宫女并没有供出主使。”楚正则给薛玉润倒了一杯茶。

        薛玉润先前一直没来得及喝茶,此时赶紧喝了两口,困惑地问道:“那福夏是怎么回事?”

        “福夏是朕让德忠诈出来的。朕一知道庆丰赌庄的赌局,就让你大哥暗中调查。都城风言风语,传的是你一定会输,但许家有人买了你赢。”楚正则冷笑了一声。

        薛玉润有些震惊:“许家……赌我赢?”

        她大哥去查,倒是很合情合理。照大哥那个脾性,庆丰赌庄敢拿她做赌局,他没把它掀了都是狠加忍耐。二来,顾家是清流,根基不稳,也不必设赌局闹大,大哥一定会先怀疑其他三位辅臣,许家自然也在其中。

        但正因为如此,所以许家赌她赢这件事才显得分外诡异。

        她要是许家家主,绝对不会让任何族人掺和这次的赌局,如此,才能在出事之时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究竟是许家已经嚣张到不把薛家放到眼里,还是许家出了个绝顶大聪明,故意要让人把这件事跟许家联系起来?

        “嗯。”楚正则也明白她震惊的由来,点了点头,道:“是许二老爷的长子许望。母后原本还想把三妹妹许给他。”

        楚正则的声音冷若冰霜:“朕让德忠把此事告诉母后。德忠不过稍加暗示,说小宫女所为可能是受了母后身边大宫女的指使,福夏就不打自招。想来,母后身边也经不起细查。”

        许家这次是兵行险着,但也精准狠辣。

        就像钱夫人所说,只要顾如瑛当真喝了一杯加了泻药的茶、或者她没能接上那半阙,又或者顾如瑛含糊其辞给旁人想入非非的余地。只要这三样有一样能成,她现在就不可能闲情逸致地坐在这儿喝茶。

        那时候,就算查出背后有许家人的影子又如何?许家倒打一耙,说薛家一技双雕,只会让事情更扑朔迷离,对她的声名没有半点好处。而顾家哪怕怀疑许家,也必定跟薛家生出嫌隙。

        薛玉润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许家瞒着太后,把手伸到了太后身边的福夏身上,故意为之?”

        楚正则抿了口茶,唇边笑意凉薄:“母后真的不知道吗?”

        薛玉润看了他一眼。他口中称着“母后”,却眉眼凌厉,有杀伐果断之势。

        他唤了八年的“母后”。

        她伸手握住了楚正则握杯的手。她张了张口,想说许太后未必知情。但她没法自欺欺人,楚正则也不可能掩耳盗铃。许太后或许不完全知情,但许家有这样的胆子,又何尝不是她的默许?

        如果楚正则从来没有提防过许家,或许这件事到那个见财眼开的小宫女,就已经结束了。如果许家没有人买她赢,这件事恐怕也查不到许太后身边去。毕竟,许太后对楚正则一向都是慈母心肠。

        而且,如果从获利者的角度去推论幕后黑手,只论她和顾如瑛两败俱伤的得利者,在这次入选宫妃边缘徘徊的小娘子才最有嫌疑。因为,此事很有可能导致顾如瑛无法入宫。如此一来,板上钉钉的许涟漪,嫌疑反而是最小的。

        更何况,薛玉润觉得,背后之人真实的目的,意在薛顾两家生出嫌隙,“宫妃入选之争”只是一个幌子。如此一来,得利的人就更多了。

        就连辅臣赵家、中山王、二驸马孙家,前二者家中没有姑娘想入宫,孙家姑娘这次连静寄行宫都没有来,可他们谁不能从中获利?借力打力,一石三鸟。这些人的嫌疑,谁都不会比许家更小。

        楚正则反握住了她的手。

        她什么也没说,可他知道她想要说什么。

        在这一瞬,他心底既无先前压抑的戾气,亦无什么旖旎的心思,只余平和,像午后清风拂过竹林那样静谧。

        “这样吧,我今年乞巧节给你准备了一坛青梅酒。”薛玉润没再追问先前的事,话锋一转,安慰道:“今天的事儿这么多,我们正好找个好地方,不醉不归!”

        楚正则沉默了一会儿,一时不知道先该说她酿的青梅酒不醉人好,还是该分辨脑海中浮现出有关青梅酒的回忆,到底是甜美还是心酸,又或者最好制止她“不醉不归”的想法。

        但薛玉润显然已经沉浸在“不醉不归”的想法里,并且觉得这主意很不错。

        不等楚正则制止,她松开手,掰着指头给他数自己今日的心酸:“顾姐姐的事儿不说了,这切磋没有定论,也不知道先生肯不肯让我把《相思骨》挑回来。”

        她想到《相思骨》,顿时十分伤心:“我觉得不醉不归不够,还得配十盘小酥肉才行。”

        “你梦里都未必有这样的美事。”楚正则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无情,但先前语调中的凉薄冷硬荡然无存。

        薛玉润站起来就想走:“那我还不如去跟她们一起逛静寄山庄的灯市,看看大家的香案呢。”

        她没走两步,就被楚正则握住了小臂:“朕给你准备了乞巧节的礼物,不想要了?”

        “如果不是带我出静寄山庄的门,去银汉桥看灯会,那陛下就不必再说了。”薛玉润很有骨气地道。

        楚正则瞥她一眼,慢条斯理地问道:“当真?”

        薛玉润迟疑了几分:“要不,你先说你要送我什么?”

        楚正则低笑了一声,反而问道:“你真的这么想去看银汉桥的灯会?”

        “嗯呐。”薛玉润点了点头,怀念地道:“大哥哥以前每年都会带我们去。熙春楼的新菜和戏班的新戏,都会在这个时候出……”

        “那就去吧。”楚正则缓声应道。

        “诶??”薛玉润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刚刚是想演一出苦情戏,好让楚正则最好心软,在原先的礼物上再多加点儿好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楚正则会同意带她出静寄山庄。

        “可是先前我们一齐来赴宴的时候,你说……”薛玉润茫然地道:“是我想多了。”

        她可还记得,那个时候楚正则信誓旦旦地回答:“你想多了,朕是指出太清殿的门。”

        “怎么?你要对朕说‘君无戏言’吗?”楚正则端着茶杯,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那怎么可能!先前一定是我记错了。”薛玉润小跳到了他的身边,她身上的珠玉翠环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应和着她欢喜如莺鸣的声音:“我的皇帝哥哥,是天底下最最一言九鼎、说一不二的人!”

        楚正则抿了抿唇,也没能压下勾起的唇角。

        那些殷殷切切的私语里,都将她夸成雍容华贵、高不可攀的牡丹。

        可在他面前……

        他的小青梅,鲜活而灵动,顽皮又可爱。

        从未改变。

        薛玉润见他没有动作,拽着他的袖子,摇了两下,倾身向前,将今日这些乌七八糟的事都抛之脑后,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着期待:“皇帝哥哥,现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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