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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花灯会上,  花车不慎起火又很快被扑灭的事在京城迅速传开,这样的事固然能算意外,  有心人却都觉得其中有猫腻。还没来得及嚼嚼舌根,  次日清晨,整个朝堂都被另一件事炸开了锅。

        左相徐公望在府宅中私藏北凉显贵,被太子派人当场拿下,  人证物证俱全。

        这事一抖露出来,  朝堂和民间皆是哗然。

        二月里虎阳关之败的阴影尚未散去,  太上皇和数位被掳的朝臣都还囚禁在石羊城,  大夏还欠着北凉数万银钱未还,  那可都是百姓的血汗钱!

        徐家却在这当口私藏北凉显贵?据说,  还是那铁骑踏破虎阳关的鹰佐的表亲?

        堂堂当朝宰相,食君之禄,  却与敌国私自来往,简直骇人听闻!

        纵然有些朝臣知道徐家打的算盘,甚至私心里盼望着徐家能跟北凉化解干戈,迎回太上皇,  好让那昏庸宽仁的皇帝挤走精明悍厉的谢珩父子,能让他们继续从中弄权谋利,但事情摆上台面,  就必须拿出痛斥的态度来。

        通敌卖国,这样的罪名,  没人愿意沾惹。

        有位仰赖徐公望鼻息而苟居其职的官员出面解释了两句,  说徐相应当只是在跟北凉商谈,  意在尽快赎回太上皇和被掳朝臣,并非卖国,立刻便被骂了回去——若是为国事劳碌,上有端拱帝,下有鸿胪寺,偷偷摸摸的藏匿做什么?

        争论还未休止,东宫便拿出了旁的罪证——徐家递往北凉的书信,参与徐家跟北凉暗中往来的人证。随即,徐坚贪贿舞弊、私吞军粮、草菅人命、欺君罔上等事都被御史逐一提出,具本上奏。

        端拱帝震怒,令三司会审,务必查明案情!

        嫌疑最重的徐坚当天便被拘捕入狱,连同涉事的家奴皆被批捕。

        也不知是不是徐公望老谋深算,纵然谢珩深挖了数月,最后翻出的罪证,悉数指向徐坚,有少许牵涉了徐基,牵扯到徐公望的几乎没有。徐坚也是一口咬定,所有的事都是他瞒着父亲所为,就连那努乞,也是他私藏在府中,瞧见势头不对,才趁着中秋府中无人时送出,徐公望半点都不知情。

        甚至最末送努乞出逃时,徐公望还在蓬莱春赏花灯,撇得干干净净。

        蓬莱春内的那些对峙没凭没据,谢珩当然不可能拿出来指责徐公望,数日审问下来,徐坚罪孽滔天,徐公望除了管教不严、教子无方、治家失察之外,竟没有其他直指要害的罪名。

        于是徐坚之罪无可抵赖,徐公望以退为进,以教子无方等罪名,上书陈情。

        他当年也是御笔钦点的进士,朝堂浸淫多年,写奏章的本事早已出神入化。遣词造句、谦恭态度自不必说,奏章中历陈他居于相位的重任辛苦,说他这些年忙碌朝堂之事,官位愈高责任愈重,平常对儿子疏于管教,才致今日徐坚做出这等糊涂事。而后说他辜负了太上皇的栽培,辜负了端拱帝的期许和同僚的期望,无颜再回朝堂,恳请辞去相位。

        奏章递到端拱帝案头时,也迅速以其辞章精妙在同僚间传开,其间声泪俱下的悔痛态度,令人感叹。

        这招以退为进,着实阴损得很。

        次日朝会时,端拱帝一提起此事,便有得徐公望授意的朝臣进言求情。

        徐公望居于相位数年,虽弄权贪贿,到底也做过几件好事。且他是太上皇留下的相爷,虽有教子无方之过,到底没有直戳要害的铁证。加之徐家盘踞朝堂,树大根深,跟徐家利益牵系的门生遍及朝堂,其中还有数人握着军权,端拱帝也不想操之过急。

        战败后国力尚且贫弱,朝堂并不安稳,要除了徐公望这糟老头并不难,难的是如何稳稳当当的夺回权力,还能叫朝堂归心臣服,不起内乱。

        端拱帝本就没指望趁这一次机会便将徐公望彻底打翻在地,遂在许多朝臣的求情下,罚俸为戒,依旧留了徐公望的左相之位。

        但徐公望的威名地位,却就此一落千丈。

        朝堂上的事,姜瞻顺理成章的接手了许多,趁着查案牵扯出徐家同谋的机会,换上些新提拔的官员。

        京城内外,百姓亦将徐家骂得狗血淋头。

        那座屹立数年的相府,也终于在中秋后突然降临的寒雨中,露出凄凉景象。

        *

        那些事伽罗只是耳闻,并不曾留心。

        她此刻正躲在南熏殿内,跟谭氏剥栗子吃。

        窗外雨声淅沥,南熏殿的侍女嬷嬷都被打发去歇息,满院清寂。岚姑知道祖孙俩有话要说,自寻了薄毯,坐在廊下的躺椅中盖着,半是眯眼养神,半是临门放风。

        谭氏将那甘甜软糯的栗子嚼完,终于喝茶润喉,开始讲故事。

        真实的故事。

        数百年的阿耆国,繁富昌盛,商旅络绎,跟娘亲和鸾台寺方丈说过的,并无不同。

        直到阿耆亡国的时候。

        据外祖母说,阿耆国在信奉佛教的同时,也崇拜巫祝之术。在阿耆灭国前六年,曾有巫祝占卜,说阿耆国运将衰,依托玉山而生的珠宝金银,将悉数归入他人之手。阿耆王闻之惊愕,焦虑了两月之后,决定在王城之外另建宫殿,贮藏财富——倘若有一日真的失了玉山,他还能东山再起。

        他的打算并未跟旁人提及,只是寻了个由头,派亲信四处选址,最终在东边遥遥相望的玉龙峰相中了地势。随后,阿耆王征用百姓大兴土木,在玉山西边大肆修建宫殿,却暗中调动军队,在玉龙峰修建了一座隐秘的地宫。

        地宫完工之日,所有参与修建的工匠悉数被杀,而后军队被调走,往别处修建宫殿。

        在他大兴土木的举措下,那座地宫鲜有人知,随后两年另建了数处华丽宫殿后,就连当初修建地宫的军士们,也不再留意那里。

        随后,阿耆王派遣亲信卫队,乔装为行脚商旅,将王城中的财富,偷偷专往地宫。

        再往后,没等财富搬尽,外寇突然入侵。阿耆百姓早已在盘剥下苦不堪言,军队又疏于训练,战力不足,外寇半月之内攻城略地,迅速包围王城。

        彼时的阿耆王却已病重,哪怕想逃出去另谋东山再起,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惊闻王城被破时,阿耆王正被抬往马车,欲图逃走。却终醒悟人难胜天,咳出满口鲜血,弥留之际,因儿子都在外浴血奋战,只好将珍藏的锦囊遗物交给唯一的女儿,派最忠心耿正的将士护送她逃出王城。

        这一逃,国亡家破,江山易主。

        那位阿耆王——据外祖母隐晦猜测——想必有些脑疾,当时听信巫祝之言,不思厉兵秣马,让国力强盛,却费尽心思的将珠宝藏入地宫,图谋东山再起那样虚无缥缈的事,为此不惜大兴土木转移视线,令百姓受苦受难。

        却从未想过,即便藏了珍宝,没有百姓和军队,他该如何东山再起。

        公主从那锦囊中翻出了地图,也猜到了那几年父王离奇举动背后的打算。

        宝藏就藏在地宫中,凭着公主手里的地图,也能有开启之日。但她身边仅有几位将领保护,等他们历经辗转终于逃脱追杀时,两年时间过去。彼时,在战争后活下来,又顾念阿耆故国的百姓少之又少。

        这些人里,有两人知道昔日内情,图谋那地图,被公主设计除去。

        公主毕竟顾念父王遗愿,数年游历躲藏后,隐姓埋名,渐渐召集了怀念阿耆的遗民,自成部落,又以其手腕成为其中头领。

        只是她不敢开启那座地宫——消息一旦泄露,便是杀身之祸,她无力抵抗。

        部落游居故地,却不得不与外族通婚繁衍。

        那位公主隐姓埋名,以族长的身份统辖部众,瞒着地图的事,渐渐靠近玉龙峰一带,却因玉龙峰周围群山早已落入楚国手中,只能在周围徘徊,流亡游居。临终前,她将地图藏入长命锁中,给了女儿。

        女儿无力挽回颓势,虽统辖部落,终究未敢开启宝藏。

        如此代代相传,母女交接,到了谭氏手中。

        那个时候,部落与外族通婚生子,昔日阿耆的影子早已荡然无存,人数也不足百人,只依附在西胡翼下生存,近乎苟延残喘。关乎阿耆旧日宝藏的传说在西胡和北凉流传,却无人知道那些珍宝藏在何处,更无人知道那长命锁的存在。甚至就连部落的人,也只知她们是阿耆遗民,不知部落头领是阿耆公主遗脉。

        而于谭氏,他还记着祖上的训诫,务必与本族通婚。

        十六岁那年,谭氏遇到了丰神如玉的高探微,数月往来,情根深种。却终于碍于祖训,择族人成婚——哪怕她清楚的知道,所谓的族人,也未必残留多少阿耆血脉。

        高探微愤怒离去,谭氏强吞下所有的苦楚。

        所嫁的并非心上人,这无疑是件无比痛苦的事情,谭氏在诞下女儿后,眼瞧着部落已渐渐流散,愈发觉得苦涩,渐生悔意。他的丈夫,名叫戎楼,也看出她的心思,在南风五岁的时候,黯然离去。

        随后,谭氏抚养南风长大,至南风十六岁时,将情势言明。

        三十多年中,她一步步看着部落离散,又深受婚事之苦,将长命锁交给南风后,也如此刻给伽罗讲故事般,将旧事告诉南风,而后坦白她的想法——

        妄想以地宫的财富图谋阿耆复国,早已是不可能的事,在王城被破的那日,阿耆气数已尽。百余年来,她们以长命锁守着阿耆的地宫宝藏,也许只是等有朝一日,将它托付明主,如当年阿耆人所深信的,佛光普照、凤凰降世,造福众生。所以,必须与族人通婚的规矩,自她而始,彻底废止。

        不管南风将来想嫁给谁,她都会竭力赞成。

        那之后,谭氏孑然南下,终于在淮南再遇高探微。

        彼时高探微丧妻已有数年,儿女绕膝,却无再娶之意。

        重逢谭氏,昔日的阴差阳错皆成了过往,高探微纵然依旧不知当年谭氏别嫁他人的内情,却在十数年的分离后明白,若余生再不相守,那么他们,将终身错过。

        两人的性情早与旧日不同,昔年的爱恋和意气被岁月沉淀,却愈发绵长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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