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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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一年一度的元旦晚会堪比募捐现场。校长抛出五花八门的名目,家长奋勇捐钱,是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买卖交易,和学生关系不大。

        席修一点儿都不感兴趣。

        身为被赋予厚望的长子,将来的路,一眼就能看到尽头。他成日无所事事,被安排着做个好儿子、好哥哥、好学生,等大学毕业后,再做个好继承人就行了——行驶在既定轨道里的火车,是开不到外太空的。

        席修认为自己和公司里的演员很像,区别只是,别人只在台上表演,而他的舞台太大,将会是漫长的整个人生。

        元旦晚会高潮迭起,大人们乐在其中,席修中途退场,抄着口袋往顶楼的天台去。

        前两年学校有人自杀,天台锁过一阵,至今已成为惯例,不到检修的时候不会打开。席修也没钥匙,只是习惯性地想要在最热闹的时候,来最安静的角落待上片刻,哪怕隔着门也行。

        不过那一晚,天台的门开了,冷风灌进楼道,吹得他一个趔趄。席修是有些怕的,毕竟眼前的天台是学校的自杀圣地,元旦夜里被人打开,很可能预示着某种悲剧的发生。

        他抱着探险的冲动与好奇,踏上台阶,没有看到想象中立在楼体边缘妄图一跃而下的人,而是看到一个短头发的女孩子蹲在水塔的避风处。

        她脚下是一团忽而明灭的火,空气送来一股只在清明节时才会泛滥的味道,席修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一个人躲着烧纸钱。

        静静地看了片刻,席修感觉不该出声,怕打断人家缅怀故人的雅兴,于是转身要走。结果对方发现了他,回过头来,顶着一张幼稚却充满担忧的脸问:“喂,你大半夜来天台,是也想死吗?”

        自杀这种事情,席修的确考虑过,甚至为此特别钻研过各种死法。按理说,他衣食无忧,有着无数人羡慕的光明未来,怎么会想死呢?

        可也正因为不需要任何努力和尝试便拥有一切,席修总感觉自己的世界缺一角,他跟父母提过这种感受,父母不理解,说他是闲的。

        他在空空荡荡的世界里独自徘徊,每每想要融入,或者尝试着撕开一条缝隙,便被一层坚硬的隔膜打回原位。无人能触碰他的喜怒哀乐,他也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与安慰,他的世界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我警告你,不许想不开。”女孩子站起来,顶着冬夜的冷风,正告他:“前年跳楼的学姐是我邻居,她给我托梦了,说死太痛苦了,根本没有什么天堂,还是活着好。所以你不要死,以后绝对会后悔的,世界上可没有第二个人这么苦口婆心地劝你,你必须听我的话!”

        没有第二个,那她就是第一个,她也的确是第一个。

        在这个寒冷的冬夜里,席修没觉得冷,虽然只是机缘巧合,但他找到了一个勉强可以说话的人。

        他问她:“如果活着很没意思呢?”

        女孩子想了想,头发被风吹得凌乱,“没意思很正常啊,我有时候也觉得没意思,就比如今天的元旦晚会,没意思透了。所以你看,我来给学姐烧烧纸,这样就有意思多了,以后还能作为跟别人吹牛的谈资。”她是个热情的性格,“诶你要不要一起啊,我买了一百块钱的,两个人也够烧。”

        “什么跟什么啊……”席修无语,却迈开步子,蹲到火盆旁,往里面丢纸钱。

        “好玩儿吧。”女孩子开心坏了,抓住机会就教育人,“虽然好玩儿,但这是活人才能体会到的乐趣,你死了就玩儿不到了。你可千万别死,我学姐说了,死了更没意思。”

        “别说了。”席修翻个白眼,“大晚上的。”

        “哈哈哈你可真逗。就这胆子还寻死呢,算了算了,你啊好好活着,以后跟我混,我带你找有意思的事做!”

        席修一直记得这句话,那股弥漫在冬夜里的烟火气明明没什么值得牢记的,却在他的记忆里霸占最重要的位置。

        女孩子的话没有任何可信度,第二天晚上,席修站在楼梯上,发现天台的门锁了。而那个说要带他做有意思的事的人,再没出现过。

        他依旧按部就班地表演着预定的人生轨迹,本以为一切也便这样了,结果在美国留学的第四年,一场并不能令他提起兴趣的毕业晚会上,他们再次相遇。

        女孩子还是小小的个子,席修躲在人群里看她和别的男人在舞池里玩闹,看她恣意潇洒地享受快乐。他默默地想,原来她早就找到有意思的事了,只是没带他。

        但他们又遇到了,说明什么?席修从来不信玄学,但这一回,他想这是老天对自己乏味人生的补偿。

        他用尽自己少得可怜的热情与谋略,一步步打入敌军内部,先是让她恢复单身,然后利用身份地位的便利,快速地确定双方的联姻关系……虽然错漏百出,甚至因为抗拒与人建立亲密关系而时常口不对心,导致这段来之不易的关系危如累卵,但他还是感到无与伦比的快乐。

        “你是快乐了,我呢?”向丝丝出神地问。

        “对不起。”席修难得地露出生动的愧疚表情,“没有我,你确实应该比现在快乐。”

        两人走出餐厅,席修送向丝丝回家。车子停在她家门口,席修为向丝丝打开车门,一丝不苟、兢兢业业,如果不是他今晚说过那些话,向丝丝还是会抱怨他虚伪得毫无人味儿。

        她坐在车里不下去,沉默大概一分钟后,气急败坏地说:“我今天涂了润唇膏!”

        席修扶着车门的手僵了几秒,两人大眼瞪小眼又浪费十几秒,这才别别扭扭地接了订婚一年以来的第二个吻。

        “所以这就是你挂我三个电话,直到第二天早上八点才想起来回拨的理由?”

        舒晚风听完向丝丝的解释,已经开始盘算撤资事宜。有席修那个老婆奴在,向丝丝以后只会越来越不把他这个金主放在眼里,与其如此,不如尽快撤资止损。

        “哎呀,舒总您要理解,情侣之间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

        “很好。”舒晚风呵了声,“有席总在,向总也的确不再需要深兰的助力。”

        向丝丝头皮一紧,赶紧忍着浑身酸痛,在床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姿态,“舒总,请您拨冗聆听关于昨晚我与未婚夫席修共同救助小可怜夏天的具体汇报。”

        席修半靠在床头,看她犯傻,没看两眼就心烦。他只好眼不见心不烦地起身去放洗澡水。想起昨晚夏天委婉的控告,他决定今天也拨冗回家,收拾席洛。

        酒吧里,借酒消愁的席洛打了一串喷嚏,对面的调酒师小糖暧昧地低声说:“二少,有人想您了呢。”

        这小调酒师和他有过几回,一直想上位做正牌男友,席洛没意思的时候也愿意和他鬼混,今天却是讨厌死了这股甜腻的口吻,浑身哪儿都不得劲。

        说白了还是惦记夏天这块想咬又咬不下的肥肉。

        他妈的,居然恶心他恶心到吐……席洛想想又来气,猛灌一杯酒,揪着小糖往后台钻。

        小糖的屁股被皮带抽得通红,觉得席洛今天太残暴,忍不住抱怨说:“你就折腾我吧,别以为我就吊死在你身上,就前天,有个比你更好的货来酒吧喝酒,还特意给我留了名片呢。”

        “那你去给他操啊。”席洛一把推开身上的人,点燃一根事后烟。

        “王八蛋,没良心!”小糖气得红了眼睛,把那位好先生的名片摔到席洛脸上,揉着屁股回前台去了。

        席洛吞云吐雾,抽空瞥一眼名片上的字,“深兰集团总裁特助郑隽?”

        妈的,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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