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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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小区的时候,烈日正盛。

        燕也然昨天就买了火车票,现在直接往车站去。

        他本来习惯性想坐公交,但是又突然停下脚步,站在路口,开始打车。

        好像没有节俭的理由。

        活得那么斤斤计较,也没见日子好过到哪里去。都这时候了,掰着手指头算也没几天活头,还省着几十块钱做什么。

        坐上去车那一瞬间,空调给他降了温,燕也然脑子才得以短暂地清醒下来。

        时隔多年,他终于要去找燕家人。

        逃避,假装忘记,一直以来很努力地往前看,但他还是走得不远。

        兜兜转转又绕回来,还是要面对旧日恩怨。

        但燕也然竟然松了一口气。

        一个不开心的人,每天要作出开心的样子,长达数年。燕也然也会累。

        他当年背井离乡,是因为没有更好的办法还击,他留在那座城市,只会不断反复地感受着痛苦。被逼无奈只能像丧家之犬一样离开。

        现在燕也然意识到,他放过别人,但生活从来不放过他。

        燕家不仅十年前要毁了他,十年后风平浪静了,还死性不改,仍要在江弃面前诽谤他,抹杀他曾经所受过的苦。

        一点道理都不讲,往死里欺负他。

        可恨是江弃也欺负他。

        嘴上说着不信,说着听他解释,眼神却毫无波澜。

        江弃设想他十年前做了对不起他的事——这没有办法,那时候他们错过得太多。

        江弃设想他是个欺诈犯——虽然这也是没有办法,燕也然的案底明明白白摆在那儿。

        即便如此,江弃还是表现出了宽容。

        他不在意燕也然是不是真的坏,他问清楚那十年,只是想要弥补他缺失的部分。

        燕也然很怕江弃的眼神。

        平静的,温柔的,和煦却捉摸不定的眼神。

        每一次对视,江弃仿佛在对他说:只要你是燕也然,我就对你负责。

        对江弃而言,爱好像是在责任后面的事。

        但燕也然吃这么多苦,又不是为了让江弃负责任。

        他希望两个人能在一起只是因为,爱已经到了那个份上。

        可从和江弃重逢至今,燕也然一直没有办法放松下来。

        他在公司看到江弃的第一眼就紧张。

        从网络上得知江弃辉煌又精彩的那几年时,他更加紧张。

        在酒吧遇到江弃后被误解。和江弃相处时不自觉地伪装出过去的乖巧……这一切都是因为燕也然无法确定江弃能在十年的分离后,还爱他。

        他们之间差得那么远,远到,燕也然根本不相信江弃有爱他的可能。

        有那么一刻,燕也然回忆起十八岁的江弃。

        好像在那时候,江弃就明明白白地把这个道理说给他听过——

        “我是个什么都没有的废物,我和这座城市的流浪汉一样住在管辖区外的贫民窟,人生毫无前途。毕业以后,你就是名牌大学的高材生,而我能找的工作是给人当打手。我可能今天出门就打死人或者被人打死,明天就关进监狱里。你说爱我,爱我什么?爱我在你面前抬不起头的样子?”

        “燕也然,你这样的小少爷,什么都不缺,恋爱只是一种消遣,你大可以找别人。我不行。我们之间差了多少你明白吗?你知道自己的冲动能坚持到哪一天吗?你从出生就站在我永远到不了的地方,而我连抬头看你都费劲。”

        “你只要稍稍低头就敢说爱我,可我想要去够到你的这份爱,就得拼了命。”

        那时候燕也然一腔热血,什么都听不进去。

        他觉得有爱就好了。

        使劲爱,用尽全力爱,就不信爱不到那个人。

        江弃讲的一切对他而言是不成立的。

        十八岁的燕也然雄心壮志,告诉他:“我们在一起以后,什么都会变好的,你可以继续读书,再读一年高三!我可以给你补课,然后我们一起上大学!以后我帮你找工作,不要你去危险的地方,我什么都不怕,因为我相信你以后会是一个很有本事的人,我相信日子会变好的,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

        他还记得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江弃的表情很古怪。

        那是一种糅杂着无奈和自嘲的苦笑。

        那时候的江弃很清楚,燕也然的真诚在现实面前没有任何意义。

        江弃就算重读一年高三,也不可能考上和燕也然一样的大学。

        江弃找不到更好的工作,在那个时候他只能做做苦力。而燕也然身上的一件衣服,江弃就算打工一年都挣不回来。

        但燕也然不懂。因为他没有经历过江弃的人生。

        燕也然多么真挚地说:我什么都不怕,我们的前途一片光明。

        可江弃还是逃了很久。

        当毕业那天,燕也然终于靠着自己的死皮赖脸,求来了一个拥抱的时候,江弃也抱得很小心。

        他们在一起的那一刻,燕也然只顾着高兴,他没有发现江弃沉默的温柔下,潜藏着巨大的压力和决心。

        十年以后的今天,燕也然才终于有些明白了,江弃那时候不敢爱他,好像现在他不敢留在江弃身边一样。

        燕也然想,他们当初能磕磕绊绊在一起,是因为他够脸皮厚,够奋不顾身。就算他和江弃的距离再远,他也能朝江弃狂奔,把一切都交托出去。

        但江弃可能做不到。

        所以他坚持不下去了。

        燕也然把账算得分明。

        论罪的源头,还是燕家。

        没有燕家,他和江弃不会有十年的裂隙。他们一起从年少青涩,到长大成人。前途真的一片光明。

        所以都怪燕家。

        就在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燕也然怔了一下,下意识以为是江弃。不敢看。

        消息声只响了一下。

        燕也然蹙眉。

        他知道,如果是江弃,就会一直打电话,会一直发消息。

        不听见他的声音,江弃是不会罢休的。

        燕也然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他发现界面躺着一条照片信息,来自未知联系人。

        打开图片以后,燕也然愣了一下。

        照片上面有清晰可见的两个人——他和江弃。

        是好久之前他们在半山露台看星星,江弃吻他。

        下面跟着一排字:【在老子面前装清高,回过头去爬老板的床,挺牛逼啊?你说我把照片发出去,完蛋的是江总还是你?】

        和燕也然有仇的人不多,针对性这么强的,几乎只有一个人。

        燕也然看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却不是慌张或害怕,而是觉得可笑。

        原来他和江弃谈恋爱,是会被人拍下来当作威胁的吗?

        原来他的存在竟然是江弃的一个把柄吗?

        倒也没错。

        他离开江弃以后,江弃要去过更坦荡的人生,那他这样的存在——一个有案底的前任,一个方方面面都与江弃不配的爱人——可不就是成了一段黑历史?

        但燕也然还是没有理会。

        他假装没看见,删了信息,拉黑号码,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

        现在重要的是去燕家。

        偏偏那个人不肯放手,竟然还专门找了别的电话,给燕也然打了过来。

        一通挂断,另一通又来。

        燕也然终于不堪其扰,接了起来。

        冯源开口第一句便是:“贱。货,我看你最近过得很潇洒啊?老板的床确实要比别人的睡着舒服是吧?”

        “……”燕也然无声叹气,他对于这种骂词毫无情绪波澜,只淡淡问,“冯源,你找人到我住的地方泼红漆贴封条,又去我兼职的地方闹事污蔑我偷窃,拿我案底的事威胁我,这些我都不追究,也主动向公司撤销了检举信,这还不够你解气?怎么,你是因为从公司离职后实在活不下去了,只能在我身上找成就感了吗?”

        他说着,同时也在推测着冯源这通电话的原由。

        之前性骚扰的事情,之所以没有后续,就是因为冯源耍了些无赖手段,找那种小混混,每天在燕也然出租外外面蹲点。

        也不真的动手,但就是吓唬他,骚扰他。

        后来邻居投诉,房东看到门外被泼了红漆,顿时火冒三丈,找燕也然要了赔偿金把人赶走了。

        老破小没有监控,所以没有证据告他们。

        冯源是那种在地方上颇混了些年头的人,他在做市场前,是跟着那些借贷公司跑业务,因为个人能力很强,后来辗转了好些公司,黑的变成白的,靠了些关系进了江弃公司。

        燕也然讨厌和无赖纠缠,也知道冯源这种家伙,惹上了是个麻烦,就主动放弃了追究冯源。

        可小人是不懂适可而止的。

        冯源后来还联系过他很多次,话里话外就是恐吓威胁,但燕也然不理他,而且又搬了家,所以冯源没有机会找上门,这事儿也就不了了之。

        哪里知道,如今冯源又兴风作浪。

        而且还拍到了他和江弃。

        但照片不是最近的,说明冯源起初只是拍照留存,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要挟他,留到了今天。

        现在发过来,势必就是有什么想法。

        听到燕也然的话以后,冯源登时拔高音量,叫嚣道:“我劝你说话别这么硬气。燕也然,你搞清楚,现在我只需要告诉江弃,他睡的是个诈骗犯,早几年还在俱乐部里卖,他马上就会把你踹下床去——”

        燕也然打断,只问:“所以呢,你纠缠不休,到底想要什么。”

        “五百万,马上打给我。”冯源不跟他客气,直截了当。

        燕也然说:“我没有。”

        冯源在那头沉默了许久,忽然压低嗓子道:“燕也然,你是不是以为我在跟你开玩笑?你觉得就算没有江弃,你还能去爬别人的床是吗?那我提醒你,不可能了。江弃最近在跑国外的一个项目,他的合作伙伴,是联盟新政。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手机要没电了,抓紧时间吧。”如果冯源只是想要纠缠燕也然,他不怕。

        “看来你还是没明白啊……”冯源一看他这满不在乎的样子,咬牙切齿道,“江弃这个人身上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就会牵连整个公司。他这么多年经营得很好,从没有暴露任何绯闻黑料,如果这时候爆出他包养的小情儿是个诈骗犯,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形象会立刻一落千丈,那时候影响到的可不只是公司股价——一个企业如果得罪了联盟政府,会有好果子吃吗?如果你害江弃失去这个项目,你猜他会不会弄死你。”

        燕也然没有很快回答,但慢慢坐起了身子。

        “其实你拿不出五百万也不怪你,只能说江总太小气。要不这样,你也陪我睡一睡,算是你弥补一下我之前被公司辞退的事。”

        燕也然神色淡淡的,他看着窗外飞驰倒退的街景,忽然说:“我们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还要纠缠不休呢?”

        “哈?我可是从五百强公司被赶出来,现在只能他妈的回去放贷了,这事儿老子觉得没完那就没完,可不是你说了算。”

        听他倒打一耙,燕也然忽然长长叹了一口气,他先是让司机靠边停车,然后慢条斯理地跟冯源说:“既然你觉得没完,我们今天就来解决吧。给我个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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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也然觉得很累。

        他只是想要去解决一件事,结果就有另一件事来绊住脚。

        总是这样。

        他的人生是无数倒霉的分叉的集合。

        所以现在他要一根一根剪掉它们。

        见到冯源的时候,这人还在笑。

        眉眼间一副势在必得的狂妄。

        燕也然还没坐下,冯源就已经开了口,说:“江弃操过你几回啊?按次数收费还是按天?”

        燕也然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缓缓坐下。

        冯源在对面翘着二郎腿,没有了在公司里装出来的人模人样,他打量着燕也然,眼中带着黏腻的意味:“啧,我最初发现你身上背着案子的时候,还死活想不明白,明明都是个烂货,怎么就一点机会都不给我呢?”

        “现在我倒想通了,你早就盯准了江弃吧?眼界这么高,我确实不该冲你出手,搞得最后咱们都没了工作,多可惜啊。”

        燕也然没有回应他,慢慢悠悠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问:“所以说,冯源,你当初在公司性骚扰我的时候,是觉得我一定会回应你吗?你后来在包间里灌我酒,对我动手动脚,也是因为你觉得自己一定能成功?”

        “但凡是个聪明人,都懂得起。”冯源冲他冷笑,“你不过就是假装清高嘛,现在又来讲这些,搞得好像你自己多干净似的。”

        “冯源,我最后问一句,你怎么才能放过我。”

        “放过你?”冯源说,“那还不简单,你找江弃要点钱,再陪我睡一觉。我这个人宽宏大量,我保证不把你们的事儿爆出去。”

        冯源跃跃欲试,站起身来,边说边要往燕也然身上靠。

        燕也然很轻地“啧”了一声,下一刻,他一脚踹在了冯源的下面。

        整个包间响彻冯源的痛呼。

        “你这个人怎么不长记性。”燕也然站着看他,说,“被打一次不够,还来。”

        上一次燕也然也揍他,但揍完就惹了一身麻烦。

        这次他要解决地彻底一点。

        于是他摸出手机,录音已经录到了十分钟。他说:“冯源,我已经把你说的话录下来了,这次我会带着证据去报警的。”

        燕也然说着,便把手机放回包里。

        他想,这样应该就能掣肘冯源。

        谁知冯源捂着裤。裆,竟然桀桀大笑起来,那声音听着倒有些恐怖:“燕也然,你真以为有了这个录音就能怎么着?你是个前科犯,你说的话在警察那儿是要打折扣的。而且录音又怎么了,我刚才说什么了吗?”

        燕也然顿了顿,仔细回忆了一下冯源说的话,他虽然不是很懂法律,但是刚才冯源的话应该是承认了自己性骚扰的事才对……

        就在他出神的那片刻,冯源忽然扑过来,将他按倒。

        燕也然一惊,下意识地和冯源扭打起来。

        冯源怒笑着:“操-你妈的燕也然,你敢阴我。”说着便抢走了燕也然的手机。

        桌上的杯子被撞倒在地,碎成几片。

        燕也然一咬牙,想站起来,还未来得及跑,冯源忽然压了上来,骂道:“想跑啊?老子今天就在这儿办了你!”

        燕也然趴在沙发上,半边身子悬空,冯源就在身后蠢蠢欲动。

        那一刻,燕也然只感到厌烦。

        厌烦身后的冯源,也厌烦在这种事情上无能为力的他自己。

        于是他捡起地上的碎片,猛地反手一刺,不偏不倚扎进冯源腰上。

        燕也然的力气不大,但还是很快见了血。

        冯源吃了痛,赶紧退开,捂着汩汩流血的伤,吓得不轻。

        燕也然趁机夺过手机,跑到门口。

        冯源没有追,他也不知到底是伤到要害,还是只是吓到,瘫坐在地上说:“燕也然……你、你找死……你他妈是个前科犯,你身上背着案子,你这辈子不小心做人,还敢,敢动手,蓄意杀人!你判刑都得从重处理!”

        燕也然脸色惨白地看了他一眼,却没有停留,转身打开门跑掉。

        -

        “操……”

        冯源被留在包间,人都傻掉了。

        其实伤真的不重,但玻璃刺进皮肉,那感觉实在瘆人。

        两分钟后,他爬起来,去摸手机。

        奇怪的事,包间里闹了这么大动静,服务员没一个过来询问。什么服务,垃圾!

        冯源一边气得哆嗦,一边捂着腰帮自己打120。

        “我已经帮你打了。”

        忽然,有人的说话声传来。

        下一刻,包间的门咔哒关上。

        冯源一惊,抬头看去,头皮登时发麻——

        “江、江总?!”

        江弃淡淡扫了他的伤一眼,没有理会,径直走了过去。

        冯源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江弃就伸出手来,说:“我帮你?”

        冯源也不知道江弃要帮他什么,但江弃身上带着常人无法抵抗的威压,他只能怔怔松开手。

        随即,剧烈的刺痛从伤口传来。

        江弃把那片玻璃狠狠按进他的肉里。

        “啊啊啊啊——”

        冯源痛得满头大汗,江弃却摇了摇头,说:“别急。”

        紧接着,江弃把一拳揍在冯源的脸上,然而接二连三,在他的身上到处留下伤。

        冯源几乎痛到失声,他觉得江弃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救命……救……不要打了,不要打了!”

        看到冯源已经差不多翻了白眼,一副快要晕过去的样子,江弃收了手。

        “救护车已经替你叫好了。”江弃说着,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名片,放到冯源的衣服口袋里,拍拍他鼻青脸肿的地方,说,

        “这是我的律师,没死的话,记得联系他。”

        -

        ——你是个前科犯。

        ——你身上背着案子,一辈子都得小心做人。

        燕也然站在太阳下,却觉得冷汗涔涔。

        冯源的话一直绕在他耳边,他觉得胃里有一阵抽搐。

        为什么这样的混蛋也可以拿那些事来羞辱他,要挟他?

        为什么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但最后确实他来背这种罪名?

        这么多年了,燕也然顶着本来就不属于他的案底,举步维艰地努力活着,却还是反反复复被迫受着罪。

        老天是不是不会奖励好人,也不会惩罚坏人。只会欺负他这样一避再避的可怜鬼?

        燕也然看了眼时间,距离出发还有很长时间。

        他这次打了车,目的地不是火车站,而是另一个地方。

        一个他避了很多年的地方。

        既然他想躲都躲不掉,那今天就干脆一次面对个彻底。

        ……

        x城的城郊并没有那么荒芜,当初那个俱乐部就开在这里,但后来这里开始随着城市的发展而变化,从非管辖区变成了热闹繁华的开发区。

        联盟政府的新政也从前几年开始越来越完善。

        地下俱乐部开不下去了,摇身一变,成了个酒店。

        燕也然站在楼下,忽然觉得凉风阵阵。

        他当初就是在这里被骗,也是在这里被警察抓走。

        这些年,燕也然不是没想过离开,他中途去过其它城市,但没办法,只有x城的医生当年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治疗方案,他兜兜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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