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芸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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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事上来。

    “纪医官是入内御医,平日只有宫里的贵人们才得他亲自写方制药。先前他做的‘神仙玉肌膏’,如今外头多少人想买都买不着。青竹沥既是纪医官特意准备,定然所用不凡,今日能尝到,算是咱们走运。是不是?”

    杜长卿满脸涨得通红,一碗苦水含在嘴里也不好吐,毕竟入内御医亲手做的药露,因此只得艰难吞咽,待咽完最后一口,脸皮皱成一团,仍努力挤出个泰然自若的微笑。

    纪珣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轻声解释:“良药苦口,虽是苦了一点,于体却有裨益。”

    察觉到众人视线,裴云暎抬眼。

    “不嫌弃不嫌弃。”段小宴高高兴兴举箸:“可比皇城里千篇一律的饭食丰富多了!”

    外头不知何时起了风,把院中搭起的凉棚吹得呼呼作响,银筝笑着招呼:“大家别干坐着了,赶紧先用饭吧,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菜单我和杜掌柜半月前就拟好了,比不得皇城里讲究,公子小姐们莫要嫌弃。”

    “咳咳——”

    酒楼里还宽敞一些,自家公子也不用和油汪汪的白炸鹅挤在一处。

    众人便嘴上迎合着,纷纷举起酒碗,说些吉祥话,端起眼前药露。

    陆曈疑心他二人过去曾有过节。

    苗良方当年离开医官院时,纪珣尚还年幼,他又本不喜与人交往,因此并不记得苗良方名字。只看对方是一位瘸了腿的、年长的平人大夫,被仁心医馆请来坐馆。

    桌上,那只漂亮的琉璃罐子上刻了细致花纹,里头装着露液青碧幽幽的,在罐子里晃荡,像盛着汪翠绿翡翠,木塞已被打开,有淡淡清苦芳香弥漫开来,倒是十分消夏去燥。

    陆曈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酒碗。

    心中打定主意,杜长卿就把方才的甜酒放下,转而抱起纪珣带来的罐子,笑说:“那是那是,既然是纪医官精心酿制,要是不喝,显得我们多不识抬举似的。”

    “当时天色已晚,药铺里只有一个坐馆大夫,我一看那小姑娘,翻白眼,吐白沫,身子都发僵,出气多进气少。”

    她想了想:“你家公子有家族支持,我和陆妹妹半路出家,能比得上么?”又强调,“再者,至少在女医官里,我俩说声杏林双娇不为过吧?”

    他叹口气,神色有些担忧。

    杜长卿并无所觉,誓要将这东道主做到极致,贴心地抱着罐子给每人来了一碗。

    林丹青惊讶:“还有这么一号人物?我怎么不知道,她是盛京人吗?”

    苗良方叹道:“也难怪你们没听说过,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他正要拔掉酒塞,一直不怎么作声的纪珣突然开口:“喝酒伤身,我今日带来青竹沥,正好可以用上。”

    他一仰头,豪气灌了下去。

    他这一打岔,倒将方才沉郁冲散了一些。

    “那时候啊,我也还年轻气盛,是我刚到盛京的头一年。在盛京一家药铺里给人打杂做伙计。”

    一只手从旁伸了过来。

    苗良方皱眉,“飞蝗蔽日,庄稼顷刻而尽,饥荒一旦闹起来,大疫恐怕紧随其后……”

    “是在食店买的?”竹苓愣愣开口,“我还以为是自家做的呢。”

    这药大约的确很苦。

    鬼才信他的话。

    段小宴暗暗握拳叫好,杜长卿脸拉得老长。

    试试就试试。

    他看向纪珣,唇角一弯。

    那酒碗里盛着一大碗竹液,乍一看倒是很清凉,只是其中四溢的苦气着实令人难受,让人本能想避开。

    “不苦。”他一脸认真,对着众人诚恳道:“可甜了。”

    “不是说很贵重?倒了浪费。”

    年轻人一张俊秀的脸面带微笑,看起来倒不似穿公服时般高不可攀,显得明朗若邻家少年,他“啧”了一声,似是对众人反应有些莫名其妙,无辜开口:“怎么这么看着我?”

    “来西街瞧病的都是穷人,别说赏些资银,遇到滥发好心的,有时候还要倒赔几个。”说至此处,瞪一眼苗良方,苗良方赶紧低头吃花生,假装没听见。

    顿了顿,纪珣转身,在段小宴方才指的地方坐了下来。

    气氛又渐渐活络起来。

    “皇城里的人都那样,没啥眼光。”林丹青摇头,她酒量不大好,喝了一点桃子酒,双颊泛上嫣红,说话也比先前大胆一些。

    他道:“酒碗都举起来啊,咱们皇城里的琼浆玉露,这就来咯!”

    纪珣的“青竹沥”正如其名,青碧盈盈,正是春竹色,倒出来时便比在罐子里盛着香气浓烈许多,一股苦涩药香充斥在鼻尖,甚至能闻得出其中几味药材。

    “救活了。”

    一时间,众人不知道是该惊讶殿前司的指挥使居然主动解决旁人剩下的残露,还是该惊讶一向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陆医官这次偏偏没有强烈拒绝。

    纪珣摇了摇头。

    话音刚落,杜长卿就捂着脖子剧烈咳嗽起来。

    裴云暎从她手中接过酒碗,低头把药露倒进自己空碗中。

    众人一愣,蝗灾消息是先从宫里传出去的,西街尚未听说。

    他这般认真,一时叫周围想要推脱的众人也不好意思不喝了,想着好在这琉璃罐子不大,统共一人一碗正好,就当喝补药,喝完塞颗蜜饯去去苦味也好。

    比起来,她更想喝银筝买回来的桃子酒,在冰桶里放过后,又甜又凉。

    杜长卿自己尝了这苦楚,便俨然不甘让自己成为这唯一的受害者,非要把所有人一起拖下水,斜睨着眼道:“怎么不喝呀?东家都喝了,你们看不起东家,难道还不给纪医官面子?”

    院中气氛顿时有些沉重。

    御药院的药材珍贵,林丹青说得也有道理,这东西放到外边,不知有多值钱。

    苗良方解释:“咱们医馆的几个,厨艺都一般,怕招待不周,引人见笑,小杜才特意去仁和店买了酒菜回来。”

    从容平静的像是喝了一碗清水。

    有苗良方和纪珣这样年长稳重,长痛不如短痛,一口气喝完的,也有竹苓和段小宴这样面如死灰,喝一口呕一口如饮鸩毒的。

    那可真是苦啊!

    不过……

    她实在不喜欢喝药。

    林丹青听得入迷:“她把小姑娘救活了?”

    裴云暎又比这些人更淡定些,伸手拿过酒碗,不紧不慢地喝完了。

    银筝惊讶:“苏南蝗灾?”

    “大夫说来得太晚,小姑娘他娘抱着女儿在药铺门口哀告哭求,我们瞧着都心痛,以为小姑娘铁定活不过今夜了。”

    陆曈和银筝是从苏南来的。

    他说得夸张,纪珣不习惯被人这般起哄,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杜长卿敲一下他的头,骂道:“就你话多!”

    看来,陆曈并未将停职的真正原因告知杜长卿。

    陆曈抬头。

    “有一天,药铺里来了个抱着孩子的母亲,说三岁的女儿误食毒草,赶紧送来药铺救人。”

    杜长卿抱着酒坛“啊”了一声,有些费解地看向纪珣。

    林丹青和银筝还好些,不过喝完后鼻子皱成一团,显然也被苦到。

    纵然那杯子里的药露陆曈也没碰,纵然裴云暎做这件事看起来也只是像顺手,但……

    林丹青见状,笑着道:“话不能这么说,西街日子虽清贫些,却也不愁吃喝,知足常乐嘛。况且盛京这头还算好的,前些日子,我回家听我爹说,苏南闹蝗灾,庄稼幼苗被吃空了,那边的人都已闹起饥荒。”

    银筝和林丹青本就是人精,最善活络气氛,又加上段小宴话唠,杜长卿偶尔阴阳点评几句,方才一开始众人的不自在倒是消散许多。

    “咳咳咳——”

    此话一出,陆曈睫毛一颤。

    手中酒碗一个没拿稳,几滴甜酒溅到手背,渐渐蔓延出一点蛰人的冰凉。

    她抬眼,脸色骤然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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