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红叶书》(二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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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大罪臣的府邸,可能翻新后由皇帝赐给下一个人居住,可能拆除后分成数块土地卖给百姓,或是由哪位不信风水的富商买下,极少的情况才会空置。

        如论如何处置,金絮能看最后一眼的机会只有现在。京城内几乎无人认得她,在相府门前偷偷看一眼,应当难度不大。

        “这里距离宫门只有一条街,你在天亮前从王府后门出去,混在赶早集的人群当中,跟着人群走就能到南市。集市里你随便买点什么,不能空着手,从南市出去后往东边走再左转就到大街,然后你就知道路了。在相府门前不能停留,也不能多看,回来时要绕一点路。那附近能看到一座塔,你往塔的影子方向走,一直走就到城内河,记得挑户没开门的人家,把买了的东西放在门口,我会在河边安排一辆马车”

        梁风点燃一支蜡烛,烛芯小心翼翼簇着一团火苗。金絮坐在榻边,随着梁风的讲述,神色越发惊疑难安。

        “我能陪你去,但只能远远看着你,我们不能离得太近。你换上小缃的衣裳,再涂点黑粉,走在街上应当不显眼。”

        梁风一皱眉,“不对,不行。”

        她会没法回来。按他这计划的时辰,她从城内河返回的路上极易碰到下朝的官员,如果在外逗留到午时街上人少了再回来,看见她的人又会增多。

        “不然还是等入夜后吧,更安全些。”可是相府没灯,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或是或是容我再想想,等我下次回府”可是下次回府不知道什么时候,马上过了十月就会下雪,相府再有何痕迹,白雪一盖,什么都看不到了。

        梁风越想越头疼。

        金絮突然道:“我们方才在陈心湖,会不会被人看见了?”

        梁风一愣。

        她再说:“今夜月光好,陈心湖那儿又宽敞,如果有人一直盯着,一定看见了。”

        “只是”她手攥紧了膝盖的衣裳,不敢相信,“深夜里也会有人时刻盯着王府吗?”

        他刚想开口,金絮问:“这是不是会给王爷带来麻烦?”

        她声音里真切地想知道回答。梁风下意识脱口而出:“不会。”但心知金絮的担忧不无依据,他从未觉得盯着王府的眼线只存在于王府内部。

        他改口:“你不会一直这样活着的。”

        不知是光线不好,还是她眼里神色太过复杂,梁风在她眼中什么也没看清。

        “从前爹爹也是这样被人盯着吗?”

        “是。”梁风颔首,手压住胸膛呼气,不想在她面前做出叹气的样子,轻声道:“不仅是你爹爹,朝堂上的每一个人都被人盯着,每一个人也都盯着别人。丞相位置之高,在他以下的所有人都盯着他看呢。”

        火苗挣扎出的光线逐渐变亮,最终金絮决定不去丞相府了。

        “人都不在的,我不去了。”

        金絮眸色昏暗,看着他的双眼并不坚定。梁风心中烦闷,不想见她这副样子,更不想听她这样说,柔声道:“你不要想太多,以后都会好起来的。”梁风坐到她身边,“我陪着你,我陪着你呢。”

        孤独的蜡烛照亮一小片地方,狭小的温暖被窗户缝溜入的夜风包裹得更凉了,她坐靠风口,还替梁风挡了些寒意。

        “如果娘亲还在,她会希望我怎么做?”

        “如果顾夫人还在,她一定会希望你好好地活下去。”

        风吹起她的头发,窗户开了些,梁风去窗前拉紧窗户。

        金絮吸鼻子,“我不够强大,没有保护好我的娘亲。”

        搭住窗沿的手骤顿,心底狠狠抽动,疼得差点脑子迷糊,他猛然听见窗外一股响亮的风声,指头里捏着的窗棱就被这股风卷走了。窗户大开,夜风扑面灌入,面门顿时敞亮了,发丝都吹到脑后,梁风抬头看见无比清晰的月亮。

        “对不起。”

        “我做的还不够。”

        “娘亲希望我无忧无虑,可我不该无忧无虑。”

        “他在宫里独自承担压力,为什么我就帮不到他,为什么以前从未想过坚定地站在他身边。”

        “总以为离失去他的日子还很远。”

        寒意从足底蹿到头顶,这股风吹过去,梁风立即拉紧窗户,发丝垂下来,他额头磕到窗户上,手掌用力按着胸膛,心里叹了一气。

        “王爷”

        梁风转过身去,蜡烛熄了,什么都看不清。

        他又把窗户打开,这次没有风了,一大束月光照进来,金絮还是刚才的姿势坐着。

        “你不要像我一样。”

        颤抖的尾音颤进了他心里,越来越痛,梁风紧紧抓着衣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被她劝慰,更压不住内心深处涌上来的惶恐。

        “胡说什么呢,不是你的错。”

        金絮用手背擦脸,吸着鼻子,没有说话。

        从她房里出来,梁风后半夜没睡。

        站在她的院子里,替她守着夜。

        庭下四面砖墙与矮树,似围非围,他看着疏朗宽阔的夜空,回想刚才金絮跟他说话的模样。

        院子里的树从盖了一层月光,到披了一层破晓,晨曦成了可见的光束,掩映间雾气愈浓。天际澄澄濛濛,睡醒的鸟儿展翼划过高空,啾鸣声声入耳。他被啾鸣声惊醒,回过神来,天已经亮了。

        晨间空气湿润,梁风目光直视太阳升起的方向,眯着眼睛看,光线尚且温柔,照住他一身过夜的寒气。

        隐隐听见脚步声,他才恍然惊觉自己竟在她院子里过了一夜,匆忙快步离开。

        微风夹带露水拂面而过,迷蒙的头脑逐渐清明,绕过角廊,遇见早起备早饭的李晟。

        李晟看见梁风,惊了一惊。

        “王爷这便起了?”

        老李神情惺忪,步伐缓慢,整夜未睡的梁风更显精神些。

        见到老李,他惶恐后半夜的心安定下来。

        “老李。我知道了,我想明白了。”

        他抓住老李手臂,像是有了倚仗,呼气一般道:“想保护住自己爱的人,我该做的是强大,而不是听话。”

        李晟愣住了。

        梁风回身看向金絮屋里,道:“难道要等到什么都失去的那天,我才知道后悔。她还这么小,就比我懂。”

        老李下意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很快看回来,立刻问:“王爷想怎么做?”

        梁风扭头再次迈步,边想边说:“前段时间太忙,倒把一件事给忘了。初夏招进来的新兵,我还没花心思练过。”

        那批新兵他交给了副将,副将派了校尉管束,几月过去,不知效果如何。

        “王爷的意思是”

        “我吃个早饭,吃完就回营里去。”

        “这便走么?王爷昨夜才回来。”

        “嗯,这便走了。”

        他到屋换衣裳,打个哈欠再说:“我以后再往府里寄信就不藏着了,其实也没多大必要。”

        老李想了想,应是。

        换好衣服,梁风想起昨晚金絮的话,顺嘴问道:“你怎么要和金絮说我在宫里的事情?不必说的,平白让她多想。”

        李晟这一听倒是反应过来了,“金姑娘是因为这,才想着要去太南么?”

        老李接着说道:“倒也不是特意跟她说的,该是上回李大夫向我问及您的近况,她在旁边听到了吧,是我的疏忽。”

        梁风摆手,“不妨事,她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心里反而没那么踏实。”他是不想责怪谁的,说清楚了也好,“本身也不需要凡事避她,弄得好像我提防着她似的。”

        老李备好了早饭,寻隙问梁风:“王爷是想亲自训练新兵?”

        他接过一碗鱼粥,还没应答,老李又问:“您想收拢军心?”

        仿佛越界了,他心里直别扭,发觉把话说委婉些也挺好。

        “还没想好,我想先试试陛下是什么态度但我手里只有这个了。”

        老李点头捋须,“陛下怕是也等着您呢。王爷,您把握好分寸,注意安全。”

        “嗯。”

        金絮这会应当还在睡觉,梁风吃完早饭,没有叫醒她,独自牵马回营。

        朝阳正好,京外旷野极能远眺。骑不多久,远远便能看见三缕竖起的炊烟,刚过辰时,新兵营里放饭了。梁风调转马头,向新兵营驾去。

        营外戍守的士兵不见人影,晨起的第一□□练结束,校场内散乱的士兵扎堆闲聊,不时传来笑声。

        梁风在校场内外走了一圈,他穿着便服,未佩甲,也不是王爷装束,几个路过他的人会多看他几眼,但没人认出他来。

        看了一圈也没见到能算头领的人物。辰时一刻,大锅饭端上来,新兵们一哄而上,毫无纪律可言。

        梁风在旁边看着,眉头越皱越深,无奈地自责。

        中层将领过少,底层士兵缺乏管束,空出来的军位自皇帝登基后便未有人选补上,就连太尉一职都空悬至今。

        年初几月,崔固在养伤,后又带兵出征,高层将领就那几人。起先他还能说是没有升降任免权,且军务太多忙不过来,放任军中乱象不管,可在皇帝给了他权限后他还毫无动作,皇帝是否不耐了?与丕入营,背后的目的是催促,还是真的为了替他分担军务?

        他越发揣摩不透皇帝的意图了。

        之前皇帝传过口谕,命他改正军中风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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