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0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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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那声熟悉的“主人”响起,一个人影从黑魆魆的角落里扑了出来,又柔又暖的身躯直接挂到了伶舟身上。

        这只在数日前就落到了无常门的手里、彻底失去音讯的小妖怪,竟再一次缔造了奇迹,九死一生,活着回来了。处变不惊如伶舟,也明显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主人,这件事说来复杂。”桑洱亲昵地用脸颊蹭了蹭伶舟的胸膛,仰起脑袋,瞳眸亮亮的:“我被无常门带走后,找机会从他们手里逃走了。因为猜到了你会来观宁宗,所以我也混了进来,打算碰碰运气。没想到真的能找到你!”

        这厢,桑洱正旁若无人地阐述着来龙去脉。

        那厢,离他们不过几米的碎木废墟里,孟睢痛苦地长吟了一声,抹去了嘴角溢出的鲜血。看见伶舟被那只妖怪抱住了,孟睢便想趁机开溜,忍痛爬起身来,慌不择路地往走廊的尽头跑去。

        但伶舟又岂会让他逃跑,余光瞥去,冷冷地一扯嘴角。

        孟睢还没跑多远,一条腿就被魔气卷住了,整个人被硬生生地拖了回来,再次被扔回了那破屋子里,后背重重砸在门板的木头上,扬起满地的烟尘。

        这粗暴无情的对待方式,看得桑洱眼皮一抽,仿佛能隔空听见骨头撞击地面、根根变形的声音。

        虽然修仙之人普遍比较抗揍,但这家伙被伶舟当成沙袋、毫不怜惜地扔来扔去,应该也不怎么好了吧。

        “主人,我晚一点再和你说。”桑洱咽了咽唾沫,识趣地松开了手:“你先办正事吧。”

        但是,松开他的腰后,她的手却还是习惯性地揪住了伶舟的袍角。

        伶舟瞥了她的手一眼。

        在很久之前,下山做衣服的那回,桑洱曾在裁缝铺里被陌生修士欺负过。

        自那时起,每次跟着他出去,不论是去人界,还是在九冥魔境,这小耗子都会悄悄拉住他的衣角。每次都不敢攥多,只攥住一点点。看他不反对,她就会露出捡到便宜的偷笑,连步伐也雀跃了几分。

        在桑洱被无常门带走后,这一道若有似无的依赖没有了。但不知为何,伶舟还是会偶然分神,瞥一眼自己的衣角,那个熟悉的位置。

        ——尤其是在他喝不到甘醇的红茶、尝不到鲜甜得恰好的鱼肉,心有不满,又找不到合心意的仆人替代者的时候。

        妖怪已经抓了不少回来,却没一个让伶舟满意的。要么是泡的茶难喝,煮的鱼汤不够甜,要么就是哆哆嗦嗦、没完没了地求饶。看得伶舟心烦,最后只能吃掉它们,眼不见为净。

        这么一对比下来,虽然这只小耗子可有可无,但她的归位,还是让伶舟感到了满意。

        他从来不会去思考复杂的感情,也懒得去想自己偶尔分神的原因。他只需知道,这只小耗子回来了,今后的自己也不会再分神了。

        桑洱注意到伶舟正在看她的手,有点儿惴惴不安。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在这种场合拉拉扯扯,影响他的施展?

        桑洱立刻讪讪松手,还挪远了一点。

        却没想到,她退后了,伶舟反而一皱眉。

        桑洱:“?”

        桑洱不明所以,又看了一眼他的衣服。

        难道伶舟不喜欢她抓皱了他的衣服,影响他的帅气?

        根据自己的理解,桑洱十分狗腿地重新上前,帮伶舟拉了拉外袍,讨好地说:“主人,衣服我给你拉好了,一点褶皱都没有了!”

        伶舟:“……”

        这时,远处那片废墟中,传来了□□声,支起了一个身体。桑洱转头望去,立刻说:“主人,快看,他又爬起来了!”

        被狠狠抛起、摔落两次,这回,孟睢终于无法利索地逃走了,他晕头转向,冷汗一滴滴地流下来,身上那袭华丽的喜服变得又皱又脏。撑着手肘往外爬,勉强抓到了一张木桌,靠着它坐了起来。

        “咔嚓。”

        来者不疾不徐地跨过了门槛,靴子踩碎了一块小瓷器。

        听见这道声音,孟睢就情不自禁地抖了抖。

        门边,一道长长的人影投落在地,几乎遮蔽了惨淡的月光。

        孟睢捂着腹部,弓着身,抬起冷汗密布的头,又惊又惧地瞪着来人。

        伶舟看着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小叔叔,这么多年不见,你一看到我就跑,可真让人伤心。”

        不知道是否因为半魔的血统,在昏暗的地方,伶舟的眼珠竟似野兽一样,有幽光流转,极为瘆人。

        桑洱站在他后面,注意力终于从眼前的情景转移到了伶舟对孟睢的称呼上。

        小叔叔?

        难道说,孟睢是伶舟的生父孟心远的弟弟?

        可是,孟心远如果还活着,也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头了。一对兄弟的年纪,怎么会相差那么大?几乎对半砍了。 总不会是孟睢的修为特别高,所以驻颜有术吧。

        仿佛是畏惧与伶舟对视,孟睢目光闪躲,简直是把“心虚”两个字写在了脸上:“我、我根本就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冤有头债有主,你想要什么东西,自己去找你父亲要,我……”

        话还未说完,孟睢就大叫一声,被人一脚踹翻了。胸口传来了沉重踩踏感,他的脸色骤然涨得铁青。

        “看来小叔叔对我确实不太了解。我的耐心一向不多。想装傻充愣,也要挑对人才行。”伶舟踩在孟睢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仿佛在望一只蝼蚁,语气带了几分玩味:“你说你什么也不知道。那你这么多年来,为什么还要东躲西藏,不敢见我?”

        胸骨微微凹陷了下去,孟睢紧咬牙关,面肌抽颤,眼底爆出了血丝。在死亡的阴影下,他仿佛崩溃了,扯着嗓子,激动地骂道:“谁躲你了?!我只是不想和你这个怪胎扯上关系!孟心远当年就应该死在九冥魔境里!就应该烂成一堆白骨,永生永世都别回来!他敢和魔物苟且,珠胎暗结,还生下你这么恶心的畜生、不人不鬼的玩意儿,居然还有脸回来,我呸!”

        不久前,这人还披着一层文质彬彬的皮。原来,真正急眼的时候,什么腌臜话都能吐出来。某些字眼简直脏得难以入耳,桑洱忍不住皱起眉,看了一眼伶舟。

        被人当面骂得如此难听,伶舟的反应倒是相当平静,深不可测的双眸锁定着孟睢扭曲的面容。

        比起愤怒的回击,这种平静深沉的审视更让人恐慌,仿佛在观察猎物的弱点,而在某个时机,突然出击,撕开猎物的喉咙。而猎物永远预测不到那个时机会在什么时候来。

        “孟心远当年从九冥魔境出来后,第一时间就回到了孟家,却被孟家当时的家主——也就是你,赶了出来。”伶舟似笑非笑道:“你将他赶尽杀绝,却将他带出来的东西据为己有了。让你霸占了那么多年,现在也该物归原主了。”

        听了这段话,仿佛有只手掐住了孟睢的声带,叫骂声卡在了他的喉中。空气陷入了一片突兀的死寂里。

        桑洱睁大了眼眸,虽然暂时还云里雾里的,不过,从目前的信息来看,应该是孟心远当年抛下伶舟回人界的时候,偷走了伶舟拥有的某个东西——听上去,这还是一个绝无仅有的稀世之珍。结果,回到孟家后,他却被弟弟孟睢扫地出门。手里的宝物也没保住,落入了孟睢的口袋。

        孟心远从伶舟那儿偷走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猛地,桑洱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在九冥魔境里,那条化龙失败的巨大腾蛇曾说过伶舟“身有残缺”,会不会就是在指这件事?

        所谓的“残缺”,不是天生的。而是本来就有,却被偷走了!

        桑洱的思绪飞快地转动。

        就她的观察而言,伶舟身上最不正常的地方,就是他异常缓慢的心跳。

        这么看来,孟心远偷走的东西,十有**,和伶舟的心脏有关。

        孟睢和孟心远应该是同一年龄层的人,他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就是和他“用”了这个东西有关?

        那厢,与伶舟对望了片晌,孟睢的嘴唇终于虚弱地张合了一下:“我……我没有。”

        “你以为你不承认,我就不知道那个东西在哪里了吗?”伶舟的眼底有几分讥诮,指尖淌出黑雾,空气中,一只半透明的手凝聚成型,猛地抓起了孟睢。

        孟睢双脚离地,惊恐地蹬动着,忽然张口,发出了一阵凄惨的叫声。因为伶舟的五指插进了他的胸膛,鲜血飞溅,腥气满溢。

        桑洱头皮发麻。她本以为伶舟是要取孟睢的心,结果并不是。他只是插进了手指。孟睢满头是汗,嚎叫着,从伤口处,散发出了赤色的光芒,犹如滚烫的岩浆在肌肤下流淌、汇聚,绚丽得不可思议。

        等等,这个画面为什么那么熟悉?

        桑洱一震。

        她想起来了!几天前的那个雨夜,江折容“旧疾”发作时的情景,不就和眼前的一模一样吗?唯一区别只在于,在江折容的心脏附近流淌的光芒,比眼前这人还要绚烂浓郁百倍。

        这是怎么回事?

        江折容的心脏,和孟睢、伶舟有什么关系?

        那丝丝缕缕的赤红色光芒,在孟睢的肌肤下游走、旋转,随即从心口的数个小血洞涌出,在空气里纠缠、扭曲,尽数汇入了伶舟的心脏里。

        强大的力量在空气里涌动,夹杂着尖戾的啸声。在猝不及防下,桑洱也被冲击力推了一把,连连后退,后脑勺“咚”地撞上了柱子。

        与此同时,密密麻麻的原文片段浮现在眼前。桑洱捂着胀痛的脑袋,终于“看见”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当年,孟心远不愿意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活在九冥魔境里。并且一早就打定主意,回到人界后,一定要大肆宣扬自己在九冥魔境里存活的奇迹,好让自己在修仙界青史留名。

        为了自己的名声着想,孟心远绝不能让人知道他和魔物生了个孩子。

        若想永久保密,最一了百了的方法,就是毁灭证据,杀了伶舟。

        对于伶舟,孟心远的感情是很复杂的。

        共同生活了数年,虎毒不食子,他对伶舟,也不能说没有感情,更下不了杀手。

        可惜,这么一点稀薄的父子情,分量太轻了。远远比不过孟心远想要的那个扬名立万、受人景仰的未来。

        虽然伶舟继承了半魔血统,但毕竟当时年纪还小。孟心远知道,自己离开之后,伶舟活下来的概率不大,很可能会被其它魔物吃掉。

        当然,凡事没有必然。孟心远也考虑过,如果伶舟没死,还独自在九冥魔境长大了,可想而知,他会变成何等恐怖的存在。

        到底是做了亏心事,孟心远担忧,如果伶舟活了下来,有朝一日也离开了九冥魔境,会记恨他今天的抛弃,找他麻烦。

        于是,孟心远一不做二不休,狠下心来,利用邪法,剥离了伶舟的心魂,偷偷带走了。心魂乃人神之精髓。失去了它,人的心脏会渐渐失常,走向慢性死亡。

        但是,孟心远没有想到,强大的妖魔的内丹也可以充当兴奋剂,维持伶舟的心脏的正常运行。

        这是伶舟在心病第一次发作时偶尔发现的。这就是这么多年来,伶舟时不时就会去九冥魔境走一圈,猎杀强大魔物的原因。

        心魂被偷走了,受影响的不止有身体,还有感情。

        因为心魂残缺,伶舟与寻常人相差甚远,他冷酷无情,独来独往,几乎没有感情,只以兽性本能生存。

        除非心魂回归,不然,伶舟永远都不会拥有正常人一样丰富的感情。

        但没有感情,不代表伶舟不会记仇。记仇可不是感情本能,而是生物本能。

        孟心远偷走伶舟的心魂,一来是存了让这个孩子自然心衰、慢性死去的心思。二来,也是留作防身的筹码——他估计还有一些秘密的后招。万一伶舟还是找上门来了,他也可以用伶舟的心魂来牵制对方的行动,以求自保。

        按照孟心远的预想,他带着“在九冥魔境里存活几年”的传奇故事、以及一大堆奇珍异草回家,一定会受到族人重视,还可以将当时名不经传的孟家振兴起来,甚至跃升为仙门大族。

        可惜,他料错了自己的弟弟孟睢的反应。

        孟睢是当时的家主。失踪的兄长居然没死,还野心勃勃、载誉而归。这事儿一旦传开,孟睢现在的家主地位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

        为了摸清孟心远的底牌,孟睢表面装作真心支持对方,取得了对方的信任。

        某一次,两人一起喝酒时,孟心远说漏了嘴,透露出自己在九冥魔境里有一个儿子。

        底牌摸得差不多了,孟睢就出手暗算了孟心远,占了对方的法宝,还将对方逐出了家门。

        当然,他没忘记将孟心远和魔物苟合的丑事在家族内宣扬了一通,还借此威胁孟心远:如果他敢回来报复,这件丑事,很快就不止孟家人知道了,还会传遍仙门百家。

        伶舟的心魂,混在那堆宝物里,就这样落入了孟睢的手里。

        孟睢并不知道这东西有其它用处,譬如可以拿来做威胁伶舟的把柄。毕竟是半魔的心魂,想着或许有大补之效,孟睢就贪婪地吃下了它。所以,这厮明明已经很老了,外表却只有五十岁上下——伶舟的寿命那么长,他的心魂自然也有强大的延寿作用。

        但福祸相依。因为这一批九冥魔境的法宝,孟家内部也不再平和。争夺、内斗持续了数年,这个小家族非但没有振兴,还逐渐走向了分裂、消亡。

        孟睢的家主也当不成了,他打算换个地方生活。

        也是在这时,他翻阅了孟心远留下的手札,才得知这心魂是孟睢偷回来的。再兼之,当时的伶舟已经从九冥魔境出来了,其半魔身份,在修仙界引发了颇多传言,只是都没有得到证实。

        结合这本手札,孟睢立刻就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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